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男主前期很可怜 作者:柏惑 文案 男主瘸腿,前期被各路人马虐啊虐的,虐的都要求死了, 女主一直跟在他身边。 男主以为女主喜欢他, 然而,我们的女主心里自有涧上松。 多年后,有人问年老的国公爷封辰洙,“你咋能让一个侍女做正室呢?” 国公爷眼一瞪,她看过了你最落魄的模样,哪里还敢不娶? 但其实,在安国公的心里,碧娥是他的救赎,是他隐藏在心底的光 内容标签:怅然若失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无 ┃ 配角:无 ┃ 其它:无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第一章      千古艰难唯一死,伤心岂独息夫人。   因了这句诗,润州城外二十里的桃花夫人庙,香火日见稀少,位于大殿的桃花夫人像,本是眉目如生,宛如真人的,受了这一番无人贡奉的苦楚,铜像倒塌,瓦檐破败,在这清修的尼姑道人也都一走而空。院子里的蓬草齐腰深,等闲人不进这里来,倒是有错过时辰的赶路客或是无家可归的乞丐,往往在这歇脚,过一晚继续赶路,或是睁开眼再拉个棍棒端个破碗继续上城里乞讨。   这一日晚间,风雪大作。北风呼呼地刮着人脸生疼,雪么,从早上开始下起,到了晚间也未停止。   三尺来厚的雪,直掩到马脖子,阻断了商客旅人进出城的道路,附近的客栈也都客满,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,“东边二十里地有个破庙可以歇脚。”   桃花庙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。   早在午后雪起时,七八个常在这落脚的乞丐就已聚到桃花庙里,捡了柴火生火,架起铁锅,又不知从哪里弄来好大一块狗肉,咕嘟咕嘟地煮起来。   这大雪天,乞丐们吃狗肉火锅最是应景不过了。   有乞丐估摸着煮的时间差不多了,火候到了,掀开盖子,顿时,混合着川桂的狗肉香气钻入大殿里每一个人的鼻子里。   黄大鼻子抽抽,忍不住骂道,“他奶奶的,这种天气出来打什么猎!”   黄良德责备的看了他一眼,低声喝道,“禁声!之前是谁死乞白赖地跟着过来的,才这么一点就受不住,白是黄公庄的人了。”   黄大不服气地嘟囔,“俺饿了,俺想俺婆娘做的大棒骨头,吃起来满嘴滋油,可不比这狗肉差。”   “咕噜”一声,有人的肚里发出声响。招募的五六人,也都对狗肉馋涎欲滴,只没说出来而已。   黄良德冷哼一声,解下缚在身上的包裹。   “原本是为明天上山准备的,我看要是再不拿出来,今晚上你们就得赖这不走了。”众人早已被狗肉的香气勾的馋虫直窜,也就无视了他话语中的嘲讽,扯开包裹皮,露出里面腌制的浓香的酱牛肉,撕一大块就着烧酒大声咀嚼。   “好了,好了,大德子。大家伙儿赶了几天的路,都饿了。吃就吃吧,再说现在吃跟明天早上吃分别也没多大,横竖小牛山已经到了。”头发花白的老者,开口劝慰道,并从褡裢里拿出旱烟袋,在台阶上磕了磕。   黄良德叹了一口气,“老才叔,我哪不知道这个理呢?只是狗肉飘香,旁边的那个小娘们儿没动静没喊饿,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先闹起来,丢人不丢人呢!还说打虎庄呢,我看是怂包脓蛋庄才是。”   确实,大殿狗肉飘香,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,眼珠子偷偷地往狗肉锅子那里瞄,唯独西边角落里的两人动也不动。   吃狗肉吃的正香的叫花子们也注意到她了,这里面的头头——谢独眼,一边咽着狗肉,一边朝碧娥看。   从碧娥进来开始,谢独眼就注意到她了。不为别的,一个十七八花骨朵一样的娇嫩人儿,像个牲口似的拉着一块床板,床板上躺着的男人倒是厚褥子、毛披风、大棉袄盖的严严实实,只她一个姑娘在这样的大冬天里还穿夹的,直冻的脸通红。   从锅里拣出一块炖的烂透的肉块,推了推身旁吃的正起劲的小三子,“给那边的姑娘送去。”   小三子“哎”了一声,站起来抹抹嘴,跑到碧娥身旁,将碗往地上一放,“呶,我们老大可怜你,白给你吃的。”说完,又一溜小跑地回去,从锅里捞出一块肉往嘴里塞,直烫的他龇牙咧嘴。   缺了口的粗瓷大碗,里面卧着好大一块狗肉,用筷子一戳,就滋滋地冒着油花。   其他人不自觉地吞着口水。   “哼,狗肉,我家门房才吃的臭东西!”谢独眼和小三子他们吃的正起劲,从进门开始就没动静的厚褥子里传出这样的话语。   看到众人投过来的目光,碧娥连忙端起碗,“世子,这是人家的一番好意。而且,”她将碗递到男人的唇边,“我们三天都没吃东西了。”   “三天没吃,我也不会吃这种下人才吃的东西!”   谢独眼冷哼,“小三子,人家看不上,你去给端回来!”小三子这回动作更快,哧溜一下从碧娥手里端回碗,冒着香气的狗肉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,又从碧娥的手里消失了。   黄良德看不下去了“那说话的人好没道理!人家好心好意的给你东西吃,不说谢谢也就罢了,还出言奚落,什么道理!”黄大也跳起来嚷嚷,“就是,就是,俺们庄里也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哩。”   碧娥困窘地不知道该说什么,“我家世子今天心情不好,他平常不是这样的。”   这解释还算合情理,众人也就不再追究,此事准备就此揭过。谁知,床板上的男人又说话了。   “你们这些贱骨头的人吃过什么好东西!让本世子来告诉你们吧,冬天最该吃的是羊肉锅子,那羊,须得是天山上的野嫩羊,四个月为宜,多一天肉都老;然后用银霜碳架起佛州官窑出的紫砂锅,先用桂皮、茴香过一遍水,然后用海外上贡的丁香、砂仁熬煮上三四个时辰,起锅的时候再撒上点花椒。那滋味,保管吞掉你们的舌头,神仙都舍不得放碗。”   小三子突然间觉得嘴里的狗肉有点淡,嚼起来也干巴巴的。   碧娥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,“世子爷,您别再说了,外面的雪太厚,咱们找个落脚的地方不容易。”   谢独眼丢下吃到一半的狗肉,起身大步前来,向着木板上隆起的人形拱手道,“在下老叫化子,别人都叫我谢独眼。阁下既然是那样泼天富贵里出来的,怎么在这样的大雪夜里行走,身边只有一个弱的不能再弱的小丫鬟,连个护院也无?”   “哼”隆起的人形里发出不屑的冷哼声。   谢独眼大怒,正准备掀起那堆破棉袄子,直接把藏在下面的人揪出来。手臂却被一人捉住。   定睛一看,是那抽旱烟的老才叔。   老才叔叹了口气,“算啦,算啦,谢老哥。你没看到这姑娘快要昏过去了么?”果然,碧娥半靠在栏杆上,肩膀直往下塌。“更何况,”老才叔呶了呶嘴,“这人这样看不上你吃的东西,只在嘴上讨功夫,却不见他站起来亲自跟你比划一下,这是为何?你走南闯北见的多,难道也不知道么?”   谢独眼一愣,继而爽朗大笑,抱拳谢道,“多谢老叔开导,不然谢独眼恐怕要闯下大祸。谢独眼虽然是个老叫花子,可也惜命的很。”   碧娥眼前直冒金星,浑身无力,原本是想将床板往里挪点儿,好避开风雪,却一个倒头,眼前一黑,昏在地上不省人事。   脑海里黑茫茫的一片,眼皮也重的直往下垂,神思却前所未有的轻松,碧娥好想就此沉睡在这黑甜的梦乡中,永不要醒来。   人中被人掐的生疼,脑中一个激灵,她茫然地睁开双眼。   “醒了,醒了。”小三子高兴地叫道,嘴里的鼻涕哧溜一下缩回去。听到她醒过来的消息,谢独眼走过来,蹲在她面前“你烧过头了,再加上好多天没吃东西,这才昏过去了。”他递过来一碗肉汤,“刚才让你们吃你们不吃,现在只剩下肉汤啦。”   碧娥挣扎着站起来,向封辰洙那边看过去。   已有人将床板拉到大殿靠内的位置,那样,就挨不着殿外的风雪了。   碧娥心下大安,唇边绽起一个微笑“多谢这位大哥。”   谢独眼憨厚的一笑,“谢什么!出门在外,谁都有个难处,能搭把手就搭把手。”   “噗嗤”床板上隆起的人形里又传出怪模怪样的笑声。   谢独眼再也忍不住了,牙齿咬的格格响,他跃步奔到床板前,呼啦一下掀开那堆烂褥子破棉袄,“我倒要看看,这里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!”   这“了不得的人物”却把殿上所有人都惊呆了。   只见床板上卧着一个瘦得脱了形的男人,裹着一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单衣袍子,披头散发、浑身脏污,双手尤甚,像极了刚从棺材里抬出来的千年干尸。   这还不是惊悚的,最惊悚的是他的腿,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,那不是正常人的腿能摆出来的样子。明眼人都知道他的腿废了,只能爬行,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站起来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关于这里面吃的,别深究,也别在意~~~MUA ~~MUA ~~ ☆、第二章      “褥子,褥子给我盖上!”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野兽,男人发出尖利的咆哮!碧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,推开围观的众人,抱住男人因暴露而瑟瑟发抖的身体。   黄大惊讶地眼珠直凸:“俺的娘咧!俺要是这样不如死了算了,活着还不如会走会跳的畜生。”黄良德大怒,踢了他一脚,“到哪儿都闭不上你这扒粪的嘴!一边去!”   老才叔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。   “说的好,说的好!”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,男人大喘了一口气,“我也抱着跟你同样的想法!既然如此,老兄你受累,给我一刀子,是爷们儿就痛快点,我下了地府也感激你!”   碧娥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流,“世子爷,您万不可抱有轻生的念头。大夫人要是晓得了,该有多伤心。就是礼姑娘,也要落泪的。您再忍一忍,到了岑州,状况就会好起来了。”她环顾四周,语无伦次,“被褥、马桶、下人、汤药、银碳,都会有的。”   围观的众人,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,俱都默默无言。   良久,谢独眼劝道“蝼蚁尚且偷生,更何况咱们人呢!我当年瞎了一只眼的时候,心里也恨得要死,觉得后半辈子没法过了。但老子还是挺过来了,因为老子想通了,只要人活着,总有境遇转好的时刻。我谢独眼是个粗人,没读过几年书,可也知道生难死易。”   男人并不领情,“你说的轻巧,心里未必这么想!我这侍女一进来,你就不错眼的往她身上瞧,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腌臜玩意儿。恐怕巴不得我死,好独占我这侍女。”   众人哗然。   被人戳破心事,谢独眼也未发怒,他微微一笑,“想不到你废了腿,却没废了心智。不错,我是看中这小娘子了,”他抬眼往碧娥娇嫩的脸上一瞧,“老叫花子讨饭讨够了,也想有个婆娘暖暖被窝。这样花容月貌的女人跟在你这废人身边,迟早也是乱葬岗的命,不如舍了给我罢。”   “要是我不答应呢?”   谢独眼残忍一笑“打死一个瘫子,可不是什么好名声。”   男人丝毫不怯,“那你就试试吧。”   正在这个时候,老才叔斜刺里又掺和了一脚。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,问碧娥,“我刚才听到你喊这人世子?什么来路?”   碧娥看着众人,怯怯地,“奴婢名叫碧娥,是京城内安国公府里伺候的下人,我家主子是安国公世子封辰洙,不过”她黯然地低下头,“下个月开始就不是啦。二公子快要继承安国公府了。”   “封辰洙?可是神威大将军封辰洙?”有人颤声问道。   碧娥点点头。   “天哪!”人群中惊呼。   黄大激动地舌头都打了结,“是,是那个十四岁中文举,十六岁成武魁,一杆银枪划破天下无敌手的封辰洙吗?”   黄良德看着床板上的男人,点点头,“应该是。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叫封辰洙的人了。”   老才叔磕磕旱烟袋,“建隆年咱们这儿山匪作乱,封大将军带领几十个衙役,十天就破了寨,抓了作恶的山匪。我们住在附近的人才有了安生日子。”   谢独眼微不可察的绷了绷脸颊。   黄大道,“是啊。可是,封大将军怎么成了这幅模样?”   封辰洙躺在床板上,闭上双眼,对于众人的激动无动于衷。   “我知道,我知道” 小三子嚷嚷道,“我听镇上的说书先生讲过,说是神威大将军在征战北戎的时候,□□的战马一时受了惊,将他摔了下来。他的两条腿就废啦。”   封辰洙“嗤”地一声。   谢独眼揉揉小三子的脑袋,“神威大将军的战马必定是千挑万选,训练有素的,哪里会如此轻易地受惊吓?再者说,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战马惊的摔了主人?”   “我一昏迷,那战马就被人宰了,烧成灰,想查都查不出来。”封辰洙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殿顶上的蛛网,淡淡的开口。   “那,”黄良德迟疑的开口,“你是安国公府里的人,再不济,也不会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地。”   “丫头,你说说吧,到底是什么情况?”   “我们在去岑州的路上遇到了山匪”碧娥抽抽搭搭,“银子、衣服、吃的都被抢走了。我们的人也被他们杀了个精光。溶哥、草儿、孙大娘、周嬷嬷......呜呜,都被他们杀死了。”   封辰洙废腿之后,府里自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。大夫人思前想后,决定将封辰洙送往岑州本家。安国公想着已成废人的大儿子,挥挥手答应了。   于是,由护院开道,管事、小厮、粗使婆子、丫鬟等一行人护着封辰洙从京城出发,径向岑州而行。谁知,路至润州地界,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伙山匪,个个身强体壮武艺高强,不上片刻,就将这一行人杀了个干干净净。   火光冲天,血流成河。   封辰洙侥幸得脱,也是因为管事封溶护主,将身覆在封辰洙身上,劫匪以为一剑刺穿两人,其实封辰洙只是失血过多而昏迷,并无性命大碍。碧娥呢,是稀里糊涂地滚落山坡,这才死里逃生,捡了一条命。   “据我所知,我们这儿,已经好多年没有山匪、湖匪了。”老才叔望望殿外的雪色,不紧不慢的道。   十月的风发出猛鬼般嚎叫,卷起的雪弥漫了人的前路。   碧娥躺在角落里,透过摇摇欲坠的窗扇,看着外面的雪景。月满如银,雪平似海,从坍塌的山门可一眼望至远方的青山,碧娥听人提起过,那是小牛山,也是明天他们必须要翻过的山。   角落里,不知是谁翻了个身,发出梦呓般的低语。火堆“噼噼啪啪”的燃烧着,发出的火光在这寒冷的冬夜格外温暖。   “姑娘?”   碧娥悚然而惊,看向来人。   投在墙上的黑影伛偻着身体,一杆旱烟袋别在腰间。   碧娥轻嘘了一口气,“是老才叔呀。”   “正是老朽,姑娘莫怕,”老才叔笑眯眯道,“白日里,老朽看姑娘穿的还是夹衣。才刚入冬,还有冷的日子哩。我这里有一件狼皮袄子,你要是不嫌弃,就披上,能挡挡寒遮遮风什么的。”   粗糙却厚实的狼皮袄子一上身,身体就像融入了一股暖流,浑身都暖和起来。刚刚还觉得冷的噬骨的风,现在也觉得不过尔尔了。   碧娥感激地俯身行了个礼,“老才叔,太谢谢您了。”   老才叔摆摆手,熊熊燃烧的火光映着他的脸憨厚平实。过了半晌,他开口问道,“那山匪把你们全部的东西都给抢走了,什么都没留下来?”   碧娥伤心的摇摇头。   “真的什么都没留?”老才叔再次问道。   碧娥困惑的望着老才叔,不明白他为什么纠结于这个问题。  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老才叔掩饰地笑笑。他抓起别在腰间的旱烟袋,凑在火堆上点燃,吧嗒吧嗒地抽起来。   “银子、干粮、衣物,都被抢了个干干净净。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姑娘家,带着一个瘫了的大男人,以后的日子,该怎么办?”   “老才叔,您不用担心。只要到了岑州,情况就会好起来。”   岑州,治所在江都府辖下,沿着白龙江,直通两广重镇益阳,由副密使陆瑭总管兵马行事,张郅任岑州知州。   “哦,岑州啊。离这里倒也不远,翻过小牛山,渡过白龙江,再走五十里地,就是岑州城了。”   老才叔再要准备说点儿什么,床板上的封辰洙开口了,“碧娥,你过来。”   碧娥对老才叔歉意的一笑,跑到封辰洙身边,低低的问道,“世子爷,您有什么吩咐?”   封辰洙淡淡的看了她一眼,“我的手腕有点疼,你给我揉揉。”   半袋烟抽完了,火堆上的火也弱了下去,老才叔站起身,伸伸懒腰,就往东边自己的铺盖走去。待他躺下去,拉高盖在自己身上的褥子,隔绝开大殿的一切,进入属于老才叔的梦乡时,谢独眼那唯一的眼睁开,眼中精光骤现,毒蛇也似的目光杀将出来,过了一会儿,又闭上了,他翻了个身,像温暖的火光那边更靠了靠,也睡过去了。 ☆、第三章      第二日,天就放晴了。   嗬,白茫茫的一片,门口的那株歪脖子老树被大雪压的枝丫更弯了,初升的红日映着小牛山的轮廓冉冉而起,附近村落里公鸡打鸣一声高似一声。碧娥揉揉惺忪的睡眼,呆呆的看着。   “嘿”有雪团砸落到她后脑勺上,冰凉的雪水顺着脖颈滑入背部,这突如其来的寒冷彻底驱散了碧娥的恍神。一个激灵,她爬将起来。   小三子手里团着另一团雪团,慢腾腾的走过来。碧娥看着这个小男孩,正是七八岁狗也嫌的年纪,因长期吃不饱饭,长的又瘦又小,像个猴儿似的。   “是你用雪团砸我的?”   小三子点点头,大脚趾从他破了的布鞋里露出来,他蚊子哼哼的开口,“今天镇东的文大户家摆寿宴,肯定能讨到不少好吃的东西,你饿不饿?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?”   碧娥一脸莫名。   小三子看着她,眼睛亮晶晶的“要是我讨到油汪汪的大鸡腿,我不吃,让给你吃。”   封辰洙用手肘撑着身体,慢慢的坐起来,“你这小孩,说话到挺有趣。”   小三子瞪了他一眼,对碧娥恳切的说道“漂亮姐姐,你跟我走吧!有鸡腿让你先吃,有窝窝头也先给你。你不要跟着他,你跟着我吧。”   碧娥又好气又好笑,她摸摸小三子冻的冰凉的脸蛋,柔声道,“你这小孩儿,瞎说什么呢!快回去吧。”她往谢独眼的方向看过去,见他们已准备出庙,就推推小三子的肩膀,“你的同伴都快走了,你快跟上吧。”   小三子急了,“他们才不是我的同伴哩。我要你做我的同伴,我要你做我姐姐,等我长大后,你给我做老婆!”   封辰洙凉凉的瞥了碧娥一眼,“七八岁的孩子也被你迷住了。真真是祸水。”   碧娥忍羞含愧,对小三子厉声道,“你这小孩儿,说什么胡话呢!什么姐姐妹妹的,快回去!”   小三子“哇”的一声大哭,手里的雪团也化开了,从他的手指缝里一滴一滴地落下来。   谢独眼听到这边的动静,连忙跑过来。待听明白事情的原委,他叹了口气,对碧娥道,“小三子才七八岁的年纪,哪里知道什么姐姐、娘子之间的区别。他是太孤单了,想找个人陪着他讨饭、玩耍、吃东西。他原来也是有姐姐的,可惜被野兽咬死了。”   他拍拍小三子的头,将他抱起来,一边往外走一边哄道,“这个姐姐是别人的,你要不来。等你长大就好了,等你长大了,就不会害怕了,也不会感到孤单了。”   小三子趴在谢独眼的肩膀上,随着谢独眼往外走的步伐一颠一颠的,眼睛定定的看着碧娥。   直到望不见他们的人影,碧娥的耳边还萦绕着小三子的哭声和雪水滴滴答答的声音。   “回味够了?”封辰洙靠在柱子上,用手摸索着床板的纹路,藏在乱发后的眼睛古井无波。   碧娥回过神来,勉强一笑,“小三子小小年纪就没了亲人,实在可怜。”   “他有手有脚,能跑能跳,哪里可怜了?”   碧娥噤声,将扣住床板的绳索拉出来,套在肩头,推开虚掩着的殿门,一步一步走出来。   小牛山当然是不小的。至于为何得了个“小”名,当地人也不知情,只知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叫了下来,也就“小牛山”罢。   小牛山,山峰入云,烟雾缭绕,即使是在十月里,深山处也依然是树木森森,涧深道险。但要渡过白龙江,顺利到达岑州,就必得翻过这小牛山不可。   日头已近西斜,堪堪只走到半山腰,碧娥勒了勒肩膀上的绳索,急的想要哭出来。要是不在日落前走出这座山,就得在山里过夜。可是,小牛山素来有猛虎野兽出没,要是晚上还待在这里,保不齐会被夜间觅食的野兽咬断喉咙。   想到这里,碧娥脊背一寒,不知是不是错觉,一路行来,总感觉两旁的树木间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走动。   “碧娥,你听!什么声音?”封辰洙忽地一下坐起来,眼神锐利地看着四周。   碧娥也停下脚步,望着这密密的深林。   平地里起了一阵风,吹落枝丫上的积雪,扑簌簌的兜了他们一身。   一声虎啸从山岗上传来,随着虎啸而来的,则是一头金黄底、森黑斑纹的老虎。这金虎身长足丈,离地数尺,头颅硕大似盘,背上的横纹一条条耸起,是个天生的吃人的好手。   碧娥全身的血都凝住了,她慢慢地靠往封辰洙,恐惧地牙齿格格直颤,“有,有老虎。”   封辰洙轻轻一笑,“我看到了,”他握住碧娥的手,“我一个人估计就够这大虫吃了,到时候你直跑就是了”。   “不,世子爷,碧娥不会丢下你的。”   封辰洙轻笑,“是你还是我能敌的过老虎?更何况,” 封辰洙扯扯嘴角,讥讽道,“我一个瘸子,活着也是累赘。死前给老虎饱餐一顿,也不枉我来人世一遭。”   碧娥鼻子一酸,险些落下泪来。   从前的世子爷,意气风发,踌躇满志,神威大将军的名头闻名天下,如雷贯耳。败北戎、擒乎延、退梁兵、夺两府三十三城,是何等的威名赫赫,战功卓绝。碧娥虽然身处下院,并未近身伺候过他,但从旁人钦佩的语气,艳羡的眼神,也想象得出他的神采飞扬,绝对不是现在一心求死的颓废模样。   透过迷蒙的泪眼,她认真的看着封辰洙的脸,“世子爷,奴婢答应过大夫人要将您送到岑州去的。奴婢、”她哭的说不下去,“奴婢,奴婢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的。”   要是世子爷被老虎吃了,尸骨无存,那也太惨了。   “不要怕,你直管跑,别回头。”   碧娥哭的更凶了。   金虎张开血盆大口,复又大吼一声,虎啸响遏群山,大地随之微微震颤。生有倒刺的虎舌舔舐着发着寒光的尖牙。   碧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   她抓紧手里的大石块,想着要是这畜生扑上来,就用这大石块砸过去,就算砸不死,也砸它个头晕眼花,然后她带着世子爷远远的跑掉。   她一介弱质,并不知道就算是壮汉勇士,也砸不中猛虎的。   但是过了这么久,那金虎却没跳下来,只在山岗上打转,虎尾如钢鞭一般发出“咻咻”的破空声。   “这大虫好像受伤了。”封辰洙道。   碧娥大着胆子仔细去瞧,果然,那金虎后腿汩汩流着鲜血,染红了它那一身斑斓的皮毛。   但就算是伤了腿的大虫,那也是大虫啊。   正在忐忑间,山岗边出现了一群人。   定睛一瞧,正是先前桃花庙里黄良德、老才叔他们一群人。   只见他们个个神情戒备,一身的铜甲装扮,喉间系了一片铁索,弓箭、板斧、砍刀等武器紧紧的握在手里。   黄良德他们一出现,大虫金黄色的眼珠就竖成一条危险的细线,虎耳直立,虎爪往土里按了按,前脊高高的耸起。碧娥养过花狸猫,猫被激怒了,想咬人的时候,也是这种前肩耸起的姿态。   “他们打的过老虎吗?”碧娥问。   “难说。这群人有备而来,不会轻易罢手。但老虎,岂是轻易捉的住的?昔年木兰围猎,军中折了几个精壮好手,才降服了一只猛虎。”封辰洙看了看山岗那边的阵势,说道。   过了一会儿,他又问道,“你呢?你是想他们捉住大虫呢,还是不捉住?”   碧娥摇摇头,“我也不知道。”   “那你就看着吧。”   金虎跳、跃、扑、撕,配上它那低沉的怒吼声,原本应该是气势惊人,足以吓退千军的,然而先前深洞陷阱里的机关让它伤的颇重,使出来的威力就折了一半。而且,黄良德他们是打虎世家,又有备而来,应对的十分从容,又是呼喝又是避躲的,渐渐的,猛虎落了下乘了。   封辰洙在一旁瞧着,说道“这大虫撑不了多久了。”   碧娥点点头,突然间觉得旁边的灌木丛里有动静,连忙指给封辰洙看。封辰洙对她摆摆手,示意她躲远点,然后挥掌如风,手中的木棍顺势丢了过去。   “嗷呜”是幼兽发出的痛呼声。   碧娥拨开草丛一瞧,原来是一只幼虎。   这幼虎被木棍砸中,四肢朝天,虎身侧躺,嘴里发出“嗷嗷”的哀鸣。   “杀了它罢。”封辰洙提起这幼虎的后颈皮。   刚出生的幼虎,圆溜溜的眼珠子湿漉漉的,被人捏住后颈皮,只无力的扑腾着茸茸的虎爪。   “放了它罢。”   封辰洙一愣,冷冷道,“你可知你在说什么?”   “世子爷,上天有好生之德。这幼虎虽是禽兽,可也是一条性命。”   封辰洙扬起讥讽的笑容,“你倒是仁慈。可这幼虎长大了,伤人吃人怎么办?”   碧娥嗫嚅,“也没天生吃人的老虎。我听林护院提起过,老虎是吃兔子、狐狸之类的。只要不是饿的狠了,或者是人来招惹它,老虎是不吃人的。”   说完了,碧娥自己也知道这番言论太过荒唐,不敢抬头。那幼虎还在封辰洙的手上扑腾着。   而山岗那边,经过长久的耗战,金虎现出颓势。它一个摆尾,欲要跳出包围圈。黄良德觑了个空,将抹了毒液的利箭,深深的射入金虎的眼珠。   那是专门对付猛虎的毒液。   箭入眼珠,金虎大吼一声,轰然倒地。碧娥心一横,劈手从封辰洙手中夺过幼虎,往地上轻轻一放,那幼虎蹬蹬小奶腿,马上往灌木丛深处爬去。 ☆、第四章   黄良德听了此事,倒没怎么放在心上,“这样大雪的天气里,幼崽活不了。寒月里吃的,纵有,以幼崽的体格,根本弄不到,保不齐还要被其他的野兽捉了去。这幼崽啊,要么冻死要么饿死要么被其他野兽吃了。”但到底还是捎带了碧娥一句“心肠太软。”   “妇人之仁。”封辰洙冷冷道。   碧娥不敢看他,只好没话找话的问黄良德“大雪天里,你们这是专门出来猎虎啊?”   “是啊,”黄良德道,“太守大人新娶的媳妇得了心悸的毛病。开的药方里有一味虎骨,邢师爷就找到了我们,出价两百两黄金。”   “两百两黄金?”碧娥咋舌,   “是啊,不为这两百两黄金,我们也不会冒险前来。老虎是家里养的猫儿哪,随随便便就捉住的?我们在这山上布了十几个陷阱,等了半个月,就这样,还有同伴的胳膊被撕掉了,黄大的大腿也被虎爪撩了一下。”   说曹操,曹操就到。黄大找了跟树枝做拐杖,一瘸一拐的过来了,腿上的血窟窿被蓝布包扎住了,鲜血慢慢的往外渗。   “娘的,真疼咧!这畜生再往里撩点,我这腿就保不住了”黄大龇牙咧嘴的,“要不怎么说太守家的小娘们儿好命呢?就一方药引,我们这么多人为她卖命。”   “你当太守家新娶的女人是你家那蠢婆娘?太守夫人是名满天下的礼家闺殊,太守能不宝贝着吗?”   “什么,你说什么?”碧娥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问题。   说话的那人一边用雪擦着腿上的伤口,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,“太守家新娶的媳妇是京城里国子监祭酒的女儿礼芳醇,整个江南道都传遍了,你不知道?”   黄大一拍大腿,包扎好的伤口又崩裂了,“对,对,就是叫做礼芳醇的。太守娶她的那天,锣鼓敲了个震天响,炮竹从前街放到后街,啧啧,那场面,可比咱们庄头娶林寡妇体面多了。”   “能不体面吗?礼芳醇从京城过来的,从前又是神威大将军的未婚妻,太守娶她,真真是高攀了。”   “神威大将军的未婚妻?”   没有人敢看封辰洙此时的眼神,听到未婚妻嫁做他人妇的消息,到底盛满了怎样的哀痛,碧娥也不敢看。   去岁大夫人四十华诞,礼夫人携着礼芳醇过来祝寿。席间,轮到碧娥上清炖蟹粉狮子头时,她大着胆子偷偷看了一眼。   眉如远山,脸如新月,眼似繁星,唇如朱丹,肤色白腻,身段修长。头上松松的绾了个髻,斜簪着时新的鲜花,如玉的肌肤透着绯红,真可谓国色天香。   “碧娥,我们走罢”   碧娥点点头,拉起木板,拖着向前行。积雪未消,木板咔啦咔啦拖在上面,雪屑飞舞,迷茫了人的前路。身后的呼吸像是停止了似的,几不可闻。   “碧娥,等等!”   行了三里地,有人在身后喊。   碧娥回过头,见是黄良德。只见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,站定,递过来一卷用朴叶卷起的物事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,“这里面是一些干粮和一把匕首。你一个人带着他,多有不便,匕首给你防身,你将匕首掖在衣服里,以防不测。我们住在黄公庄,离岑州也不远,走上三十里地就到了。”说到这里,他突然脸红了起来,吞吞吐吐道,“要是以后......恩.....要是......万一你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或者有什么难处,你拿着这匕首到庄里,我们一定欢迎你。”   说完也不等碧娥有什么言语,转身就跑,将近三十的质朴汉子,跑的飞快,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追他一样。   打开卷叶,是一些干烧饼和几块酱牛肉,码的整整齐齐。她又抽出匕首,显然是人用久了的,手柄摩的发亮,匕刃也隐隐散发着青光。   “世子爷”她捧着这些东西递到封辰洙面前,“你看,我们有吃的了,还有武器。”她忙忙地将匕首塞往封辰洙的手里,“好快的匕首。”   手一松,匕首掉落在雪地里,悄然无声。   封辰洙眼神虚空,像是掉入了万丈深渊,隔绝万物,明明他的眼珠子在看着你,但他的神智却在遥远的北方。他张张嘴,嗫嚅着嘴唇,吃力的想说什么。   碧娥凑近去听,模模糊糊能听到“芳醇”两字。   她哭了起来,“世子爷,您要是想念礼姑娘,就别这样。到了岑州,你去找她,问问礼姑娘到底有什么委屈。您可千万别有事啊,到了岑州,族长夫人定会为你请最好的大夫,找人医治你的腿的。你的腿,肯定会好起来的。”   “我的腿,好不了。”他极轻极慢的道,“我这辈子都不会站起来了。”   “不,不,天下那么大,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名医,就像戏文里唱的神医一样,有大本事有仙药,肯定能医好你的腿的。”   “治不好了!”封辰洙双手不停的捶打着自己的两条腿,“毫无知觉,毫无动静。开水泼、用火烫,都没感觉。你是瞎子吗?我这两条腿,废了。”   碧娥流着泪捉住他不停捶打的手。   “你滚开!”封辰洙一把推开她,“在润州的时候,你为什么要管我?为什么要把我扒拉开?就让我死在那里,不就好了,非要多管闲事,假做好心。都是你!”   当她从山坡上爬起来的时候,看到了一副人间地狱的惨相。   战马被人一劈两半,马头朝东,马身朝北;护院、家丁、亲卫,有的被抹了脖子,有的被人横腰砍断,有人的双腿齐齐断裂,有人被当胸穿剑,睁着一双眼,直直的望着天空,死不瞑目。厨房里的孙大娘,死前紧紧抓着一挂长命锁,那是她在润州铺子里买来送给她下月出生的孙儿的;青丫才十岁,刚被人牙子卖到府里,上头管事的指派她跟着过来,谁知也就送了命;还有香冬、绿萝、周嬷嬷、夏妈妈.......俱都死在润州平原上。   滚下山坡的伤口还在流血,碧娥感不到丝毫的疼痛。   土冻的硬邦邦的,铲都铲不开。碧娥只好用手一点点的抠,一点点的刨,起风了,乌拉乌拉地吹着,几只乌鸦蹲在不远处的矮枝上,黑豆似的眼盯着碧娥。   天黑了,几颗星星惨淡的挂在天幕上,等星星没了,月亮升上来了,她慢慢的将一具具尸体放入坑中,仔仔细细的掩好土,拜了三拜,泣道“碧娥无能,只能让大伙儿暂时在这安置。等碧娥回到府里,上告官衙,定会为大家找一个青山绿水的好地方,风风光光的安葬的。”   最后的尸体是封溶和被他覆在身下的封辰洙。封溶,人称“溶小管事”,区别府里的扬大管家,他七岁被卖入府,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,府里就让他姓封,他跟随封辰洙一块儿长大,极得封辰洙信任,封辰洙一应事体,大大小小,都由封溶打理。   碧娥的眼泪是已流干了,但当她望着封溶睁的大大的双眼时,眼泪再度控制不住的流下来。   她小心的,爱恋的抱开封溶的尸体。   她将手帕用清澈的山泉打湿,慢慢的擦拭封溶脸上的血迹,从眉角至眼梢,从下颌至丰颊。封溶年轻英气的面容呈现在天地间,长眉入鬓,薄唇微弯,漆黑如墨的眼珠中倒映着碧娥哀痛欲绝的眼神,滚烫的泪水一点一滴的落到封溶早已冰冷的脸上。   碧娥伸出手,慢慢的合拢上封溶死透的双眼。   待拉住封辰洙的胳膊,碧娥不可置信的感到手下触感温热,而不是尸僵的冰冷。   心内一个“咯噔”,她用手指探看封辰注的鼻息。   还有呼吸。   这才发现,封溶心口一剑,应是当场送命。封辰洙却堪堪只到皮肉,实无大碍。    ☆、第五章      “说,你存何居心要救我?你存何居心要带着一个瘸子上路?是不是为了藏宝图?是不是为了前朝宝藏?”虽已双腿残废,封辰洙依旧臂力惊人,碧娥拼命的抓挠扼住脖子的双手,却是徒劳。   眼前越来越模糊,越来越黑,呼吸也喘不上劲,胸腔内沉石般的闷痛。   耳边仿佛闻听的一阵仙音,叮叮咚咚,如泉击石,又如清风入松,茫茫然然间,碧娥觉得自己回到了幼时。   村头没牙的老太太摸着自己的头,慢吞吞的说,“这女娃命苦着哩。趁早丢到后山罢,养大了也白养,倒连累你们跟着受一世的罪。”   后来呢,后来果然把自己卖给路过的的葛大头,爹娘接了五钱银子后,自己就被被推上一架破了槽的牛车,混在几十个娃娃儿里边,晃晃悠悠的往东边去了。从此,再也没见过村祠边的圆柏,也没尝过村头水湖里的菱角了。   “咳咳”喉咙里的力道放松,新鲜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腹内,碧娥坐起来,惊恐的往后退。   “你走罢”封辰洙低下头,淡淡道。   碧娥惊恐未定,只口中呼呼的喘着气。   一只圆滚滚的灰毛兔子,踢着积雪奔过来,红红的眼珠扫了扫雪地上静止不动的两人,支起两只前腿,捧起地上的积雪往三瓣嘴儿里送。   碧娥深吸了一口气,“奴婢等人答应过大夫人,要将您护送到岑州老家。虽然溶小管事、林护院他们都死了,但奴婢还活着,就必定得送您过去。到了岑州,不用您赶我走,奴婢也会自行离开的。”说完,也不管封辰洙如何,横竖他也反抗不得,套上绳索,拉着他往前行。但毕竟受了这一番惊吓,对他生了恐惧,后头的路上竟不敢靠近他身。   八月里一过,雨水就多了起来,白龙江的水势也就上去了。等到了十月,河水大涨,淹没河提,一片白茫茫,站在河沿望不见对岸。   闪电像利剑划破阴沉的天空,一道闪亮的圆弧,从云间一路奔下,直到天的边缘。霎时间,大雨像天上的银河倒挂一样,狂泻而下 。   大伙儿聚集在渡口,俱都在抱怨这突然而来的大雨,“格老子的,雨下个没完了,天老子的,要死了!”“俺爹俺娘还等着俺回家吃中饭哩,这雨下的,忒不是时候了”“ 蓑衣忘带了,这下该咋回家呢?”   众人正在抱怨这雨来的急来的猛时,老孙头敲敲手里的竹梆子,斜着眼睛问,“那是谁呀?”众人顺着视线望去,只见一个勾着头的女人半靠在渡口石墩上,手里擎着一把破伞,大风大雨击打的破伞左摇右晃,雨水顺着伞上豁了的口子往里灌。   船工刘二道,“这女人想搭船到对岸的岑州去。但她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,又破破烂烂脏兮兮的,哪个搭理她呢?她在这里转悠四五天了。”   碧娥小心的将油布盖在封辰洙的身上,防止他淋上雨,但让她庆幸的是,到目前为止,封辰洙的身上还是清清爽爽的。她一边照看着封辰洙,一边拧干自己衣服上的雨水,但雨水下的很大,过不了一会儿,衣服又湿了。   “你要坐船?”   一五六十岁的长脸大汉,穿着船夫的短打,叉着两腿站着。   碧娥点点头。   “你不要在这里等了。这里没人会载你过去的。”   “我得坐船到岑州去。”   “不是跟你说过了吗?这里没人载你。”   “我要坐船到岑州”碧娥固执的又说一遍。   “你一个铜板的渡钱也拿不出来,怎么做船?”   碧娥紧闭着嘴唇不言语,但从身侧解下一个布袋,从里倒出一些铜板。   十五个。   大汉嗤笑了一声:“这些钱,还不够一蒿子的。”   封辰洙喉咙里咯咯做响,“碧娥,你过来。”待碧娥到他身前,他焦黑的手指在怀里摸索半晌,掏出一个黑黝黝的物事。   黑金四方底,蹲伏着一个张口吞噬的麒麟像,四周雕刻着云纹雷相,翻转过来,阴刻着几个大字。   “这东西,紫铜包金打造,够付好几个来回了。”   碧娥大惊:“世子,这是您的大将军印,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拿了出来?”封辰洙推开碧娥的手,听着雨水噼噼啪啪的击打在油纸伞布上,淡淡的道:“我以后都用不上它了,横竖它现在还能派上点用场,舍了罢。”   碧娥紧紧的攥住大将军印,“世子,虽然碧娥没读过多少书,可也知道印鉴如人,舍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这东西,如此贵重哪,哪能说舍就舍?”   封辰洙冷冷一笑,从她手中抢过印鉴,往后一抛,“咕咚”一声,那印鉴落在泥水里,麒麟像沾满了黄泥。   老孙头看着他们的争执,道“你真要坐船?”   碧娥点点头。   “今天的雨下的太大,船过不去。这样吧,明天,明天我送你们到岑州去。”   大雨噼噼啪啪的下着,像瓢泼,像水浇,打得油伞东倒西歪。   碧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,“但我们,”她扭过头去看那抛在地上的大将军印,“我们只能拿的出十五个铜板。”   “碧娥!”   老孙头:“不收你钱。”   碧娥感激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,“太谢谢您了。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。我们在这里等了好久,没人搭理我们。”   老孙头不耐烦的摆摆手,“行啦行啦,别啰里啰嗦了,明天你再这里等着就是了。”   白龙江水宽浪急,一般的小船不敢往河中心划,但老孙头是从小在江边长大的,水性好的很,独有他驾着小舢板在白龙江上来去自如。   船到江心,只见白浪滚滚,四处静谧。   老孙头一边划桨一边问道,“姑娘,你往哪里去?”   “我们要到岑州去”。   老孙头看了一眼两人身上比乞丐还破的衣服,“投奔亲戚?”   碧娥点点头。   老孙头摇摇头,“这年头,佛靠金装,人靠衣装。穿的这么破烂的投奔亲戚,人家愿意收留?”   碧娥被问住了,看了看两人身上的衣裳。   老孙头说的没错,经过这些时日的风餐露宿,两人的情形比桃花庙时更差了些,比谢独眼他们还不如。   封辰洙伸出一只手抓住船舷,上半身慢慢的靠起来。手划着船外的江水,口中无意识的喃喃自语,渐渐的,上半身越来越向船外,等碧娥意识到,他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挂在船舷上,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跌落江里。老孙头眼疾手快,一个船桨拍过去,封辰洙像渔网兜底的鱼,“啪”的一声落到船板上。   “我看你带的这个人,脑子不怎么好使。这样深的江水,扒在船头是好玩的?刚才要不是我手快,这人就要跌到江里了。”老孙头拄着船桨站在船头,“白龙江神可不收男人哩。到时候尸体浮起来,被鱼虫鳖虾吃了,连骸骨都找不到。”   封辰洙仰面躺在船板上,眼睛直直的望着天空。碧娥小心的把封辰洙的头扶正,以防止碰到舱底的脏水。   老孙头望望岸边,“姑娘,我看你是个实在人,说句话你别恼。今天要不是我老孙头,你们还真就过不了白龙江了呢。”   碧娥默然。   “我们走水这一行当的,也讲运气的。你想啊,你带着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东西,大家都怕染上晦气。”   江浪温柔的舔舐着船身,泛起一股一股的白沫。   “我老孙头也怕啊。但我看你一个小姑娘可怜的求着坐船,心就软了。老孙头活了六十三岁啦,活够本啦,江神什么时候让我做个打杂的,就让我去吧,我都不怕啦。”老孙头一边摇奖一边跟   碧娥说话,“我看到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像我的女儿铃兰。她可乖了,跟在我身后,阿爹阿爹的叫着。渡口上哪个人不羡慕我有个好女儿?”   老孙头方方正正,方面阔耳;碧娥俏脸银腮。其实他们两人是不像的。   “那她今年多大了?我今年十六了。”   老孙头看了碧娥一眼,“她该二十三了。”   “比我大几岁。那她该成亲了吧,您这么疼女儿,该嫁在您身边的。”   老孙头“呵呵”笑了几声,“她嫁给白龙江神了。”   碧娥一时间没有转过脑子来。   “她七岁的时候,天气热,和同伴到江里洗澡消暑。其他家的娃都回家吃疙瘩汤了,独她没回来,一直在江里住着哪。”   碧娥低下头,看着船底残水。   “到岸啦。姑娘。”   碧娥抖开一个布包,拿出十五个铜板,递给老孙头“船老大,这是船钱。”老孙头伸手退了回去,“行啦行啦,这一趟算是我老孙头为我自己女儿撑的。你全身上下就这几个钱吧?你留着自己用吧。”   碧娥有些不好意思,“这几个铜板,我留到了最后,无论怎么都没用掉。您还是收下吧。”   “不啦不啦。你看,天色不早了,我得回去啦,不然老太婆又得说道了。”说着说着老孙头眼眶一红,“姑娘,您要是有心,哪天到老孙头家里坐一坐。俺是看到你了,可是俺那老太婆还没看到你呢。她要是看到了,指不定有多高兴呢。”    ☆、第六章     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几日,金七夫人唯恐闷坏了她的雪冬青,待太阳一出来,就吩咐人将之搬到廊下。那雪冬青迎着阳光,慢慢的伸展开枝叶。   封从善看着自家老娘对一株花草如此宝贝,心内微微不耐烦,“做什么把这个搬来搬去?没的浪费人精力。”   金七夫人打量着雪冬青翠色的枝叶“这是止兼道长从海外仙山上采来送给为娘的,岂是俗物?自然要精心照料,以庇佑我们家族荣耀、源远流长。”   封从善嗤笑,“我们封家还不荣耀?传世国公,走到哪儿也夸的下口。”   金七夫人叹了一口气,“那也是人家嫡房嫡子的,跟咱们有什么干系?这借来的虚名,始终是不长久。要娘说,”她摸摸自家儿子的头,“你好好用功,争取考个功名出来。”   “那等穷酸子弟拿来进阶的东西,张口闭口之乎者也,上不得台面的酸儒样。我去考他做甚,不如弄个大将军来当,那才威风凛凛呢。”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,他嗤笑一声,“不过大将军也成了瘫子,可见当官也不是百般好。我呢,就养养花斗斗鸟,在岑州城过我的神仙日子得了。”   娘儿俩在廊下大放厥词,府里管事汪妈妈匆匆而来。   “夫人,京城里的世子爷来了。”   “安平世子?他不是刚刚接任世子位吗?这会儿应该正忙着呢,怎么会有空到岑州?”   汪妈妈急忙摆手,“不是二夫人的安平世子,而是瘫了的辰洙世子。”   金七夫人和封从善对望一眼, “可看清楚了,真是大哥儿?”   “错不了”   封从善在旁冷笑了一声 “这瘫子命也真够硬,这样都弄不死他。”   金七夫人:“闭嘴,从善,这里没你什么事了,你回书房,给京里的二夫人写封信,就说辰哥儿得老天爷保佑,安然无恙的到达了岑州。快去。”   又问汪妈妈,“就他一个人?”   “不,是一个侍女将他放在床板上,拖着带来的。”   “倒活了两个”她自言自语道。   汪妈妈也不敢答话,叉着手在廊下等候主子吩咐。   “人来都来了,我们也不能不管不顾。找人安排住下吧”,金七夫人捻着手里的佛珠,慢慢道。   “还是世子爷以前住的秋霜斋吗?”   金七夫人甩下佛珠“糊涂!秋霜斋人来人往,吵杂的环境哪里利于大哥儿养病?东边那处院落不是府中最僻静的吗?安排那儿去吧。”   长达数月的风餐露宿,已让碧娥身心俱疲。她怀疑,再多过一天,她都会撑不住,倒下去的。   见到门顶匾额上的“封府”两个大字,碧娥喜不自胜,她高兴的对封辰洙道,“世子爷,咱们到了。”   封辰洙看着朱漆大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,没有说话。   汪妈妈迎接出来,带着她左拐右拐,穿夹道过甬墙,走到碧娥都忍不住的时候,一行人停在一处院落,有小丫鬟上前推开铜锈斑驳的院门。   “这里是宅子里最清净的地方,大少爷在这养伤最合适不过。不是老奴吹牛,上次风水先生过来看宅院,还说这里是块宝地,会出诰命夫人呢。”汪妈妈道   小厮随后也抬了封辰洙进来,安置在床榻上。碧娥这里看看,那里瞅瞅,桌椅床榻,俱是齐全。推开门一看,院中墙角放着几个粗瓷大瓮,旁边一株梅花树开的正艳,芳香扑鼻。   “这地儿还算不错嘛”碧娥高兴道。   “眼皮子浅的东西,这哪里是什么好地方,这里头吊死过人。”   碧娥吓的脸都白了,“世子爷,您可别吓我!”   “这里是你的本家还是我的本家?三老太爷的小妾,就吊死在这屋子里。”封辰洙慢吞吞道。   碧娥吓的尖叫一声,“世子爷,我们去跟汪妈妈说声,换个地方住吧。”   “过不了几天你就要离开了,反正你在这待不长,管这许多做什么。”   “可是,”碧娥抚摸着臂上的鸡皮疙瘩,“可是住在这样的地方,好吓人的。”   封辰洙轻轻的“唔”一声。过了许久,他慢慢道,“你不是说一到岑州就会自行离开的么?怎么,还不走?”   碧娥看着封辰洙,叹了一口气“世子爷,咱们刚到岑州,你不用如此拿话激我,生怕我不走。明日或后日,我就会离开的。”   “生怕你不走?”封辰洙喃喃了一句,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,剧烈的咳嗽起来。   碧娥连忙扶起他的身体,轻抚他后背。正在这时,门帘一掀,进来一个锦袍青年。   汪妈妈跟在后头,“三爷,您怎么到这儿来了?没的沾染晦气。”   来人是封从善。碧娥是头一次见岑州本家的爷们,不免悄悄打量。只见封从善衣服华美,面皮白净,手内握着一根马鞭,金色抹额上的宝珠微微发着光,但面上的俊秀却丝毫盖不住眼中的浑浊。   “老三,你还是跟以前那样的猴急”封辰洙慢慢道。   封从善手里的马鞭甩来甩去,他慢慢踱到封辰洙跟前“大将军瘸了,自然要赶过来瞧一瞧,慰问慰问的。”   封辰洙并未动怒“你看到了,满意了?”   封辰洙这样的冷淡自持,让封从善心里的梦想破了空。在他的预想中,封辰洙应是痛哭流涕,浑身颤抖的哀求自己收留他,给他一个地方住。然而,他还是这么一副轻狂的臭样子,可恨的紧!   他“啪”的一鞭抽在床褥上,抽的褥子里面的棉絮跑了出来,飞舞在空中。他恨恨的道,“且等着罢,有你求我的时候。”说完摔帘走了,汪妈妈自然也跟在后头走了。   “这位三爷好像对您很是仇视?”碧娥小心翼翼道   “你这倒知道。”   “我又不瞎,刚才他的样子像是要吃了你似的。”   “是吗?我倒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。哦,可能只是因为我长的比他俊一点,书念的比他好一点,夫子多喜欢我一点,官做的比他大一点,哦,不对,他至今未考上举人,仍是白身。”   碧娥咋舌,“就这,人家还不恨着你呀?”。   这时,汪妈妈也送了一些衣服吃食之类的东西过来了,碧娥连忙谢过。   汪妈妈又说道,“姑娘刚说的人参。。。。这说句不该说的话,岑州不比京城富庶,老奴差人问过了,竟没有一家药铺子备有人参,因此。。。。”   “难道族里也没有吗?”   “族里倒是有一支,可那是预备老太爷不好的时候备下的,因此.......”   “好了,碧娥,没有人参就没有人参”封辰洙在内里说道。   汪妈妈连忙笑道,“还是辰哥儿明事理。这人参是大补之物,久病的人并不适合吃这个呢。”   碧娥看了汪妈妈一眼,想了想,拔下头上的一只铜鎏金簪,递给汪妈妈道:“那就请妈妈吩咐厨房烧几个菜,提壶热水,给世子爷擦洗擦洗吧。”   簪子拿在手心里掂了掂,汪妈妈笑了笑,答应不提。   碧娥看着冷清清的桌室,晌午已过,只送来一碟冷盘,上面摆着几块糕点,揭开旁边的盖子一看,汤都冷凝了。   “世子爷,过得明日,奴婢便要出府了。”碧娥靠在床榻,背对着他,轻轻的说道。   “走?你不是家奴么?怎么出得府去?”封辰洙涩涩的问。   “世子爷可能不知道,当初护送您过来,我就向大夫人求了个恩典,一到岑州,就给我自由身。大夫人仁慈,答应了,不仅给我放奴文书,还准给我十两银子。”   第二天早上,碧娥起身梳洗,她来到封辰洙榻前,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,“世子爷,碧娥走后,您定要努力爱惜自己,多加餐饭,冷时添衣,暑时避热。”说到后面,已自呜咽流啼。   她又招来几个在这院中伺候的下人,叮嘱了一番照料的事宜。对封辰洙拜了四拜,当即回转身,出府而去了。   汪妈妈赶上前来, “这里是放奴文书和大夫人先前承诺的十两白银。俱都有了,以后可别跟封家扯上干系,出府后好好过日子吧。”   碧娥口中称谢,末了,颇踌躇道,“请汪妈妈好生照料世子爷,碧娥,碧娥感激不尽。”   碧娥容貌秀丽,又和声和语,汪妈妈看她十分顺眼,当下也不恼,“哎呀,碧娥姑娘,这怎么说的?咱们是辰哥儿的本家,自然会对他照料的十分用心,”又嘱咐道,“现在安国公府里是安平世子啦,该改口喊他辰哥儿啦。”   碧娥低低的应“是”,最后看了宅院一眼,出府而去了。 ☆、第七章      碧娥手中捏着十两银子,有点茫然的站在街道上。   封府位于岑州朱雀大街,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开去,直通北城门。她站在沁凉的石板上,路两旁是挤挤挨挨的街铺,对面秃头的白胖老板正在热情的招呼着生意,“包子咧~~香喷喷热乎乎的大包子咧~~”   花三个铜板买了个大包,她一边啃,一边苦苦的思索,金乌斜坠,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。   封府是出来了,奴籍也去了,现在呢?该干什么?到哪儿去?一时之间,她没了主意。以往,她做事还有个奔头,在国公府的时候,她小心谨慎,闷头干活,不多说乱说,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求得主子恩典,从而脱身成仁,摆脱成日价伺候人的日子。   现在目标是达到了,她却孤身一人了,因此颇有些空落落的无力感。但她素来是有主意的人,等到一个包子吃完,腹内已有了思量。   先去衙门里落户,然后找一个经纪打听这儿的房屋售价,沽下一处房屋,暂时在岑州落脚吧。她一边喜滋滋的想着,一边打听着岑州府衙的所在。   冷不妨当头撞上一人。   只见那人尖嘴猴腮,满脸麻子,一双老鼠似的小眼在稀疏发黄的眉毛下滴溜溜的转。   碧娥看的分明,自己走路走的好好的,是这人自己撞上来的,但她孤身一人,不敢生事,马上口称“对不住”,后退着准备离开。   谁知麻子竟然不依不挠,“不长眼哪你,撞什么人?”   碧娥忍气吞声,依旧致歉。   麻子当下就知道碧娥好欺负。其实在碧娥买包子的时候,麻子就注意到她了。见她软糯乖巧,收拾的又干干净净的,不像是泼皮破落户的模样,鼠眼一转,技上心来,就想讹上碧娥几笔银子,这才有了当先撞人的举动。   讹人的姿势是极熟练的,麻子往地下一躺,双手双脚乱舞,“谁家小娘皮?当街撞人哪!”口内呼呼喝喝,哎呦不住,“哎呦,哎呦,撞到俺老腰了,撞到俺老腰了。这黑心肠的小娘皮!”   围观的众人不知就里,俱都指指点点。碧娥面皮发烫,气的眼泪打转,欲要分辨说我并没有撞他,麻子身子离地蹦三尺,“街坊四邻来评评理,这小娘子撞了人不认!大家来看看哪!欺负我麻子哟”越来越多的人围拢来。  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,一个声音传来,“鲍麻子,你又在这讹人了。”只见人群中站着一个腰挎阔刀,身穿酱色圆领衫的少年,衫子上红色丝线绣着醒目的“捕”字。   “杜小捕快”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。   刚才还嘈嘈切切的人群安静下来,麻子从地上爬起来,搓着手笑嘻嘻的,“原来是杜小捕快。今儿个出街出的挺早呀。”   “哼,我要是不出来,你准又得讹上一笔银子”他斜睇着碧娥,“衙门里又多了一笔诉讼。”   麻子马上打哈哈,“对不住,对不住,杜捕快,俺这就走,这就走。”   “慢着,”那姓杜的少年阻断了麻子的去路,伸出手,“拿出来。”   麻子装做听不懂,“什么?”   少年没再言语,只上前一扭一折,一个翠色的玉坠从麻子的衣袖里漏出来。   那玉坠才拇指般大小,却也难得的温润有光,莹然生辉,上面铭刻着一个小小的“溶”字。   碧娥扑过去,“我的珊瑚玉坠。”她登时气恼起来,走到麻子跟前,左右开弓,连打了麻子两个耳光。   麻子愣住了,少年也愣住了。   良久,少年咳嗽一声,“麻子,是你偷人家东西在先,这番就揭过了,还不快走?还待怎地?”   鲍麻子恶狠狠的瞪了碧娥一眼,气哼哼的离去了。   少年见碧娥将珊瑚玉坠小心的贴身藏好,遂开口道,“这玉坠是别人送你的?还是极值钱,极重要的物事?”   碧娥闭着唇儿,并不作声。良久,她开口问道,“你是捕快?那你可知道落户的地儿在哪里?”   少年问,“你要落户?”   碧娥点点头。   少年微笑道,“刚好管落户的那位是我要好的兄弟。你跟我来。”   路上说着话儿,才知少年名叫杜冲,是岑州当地的捕快。   待办好落户文书,衙门里开始放晚饭了。适才给他们盖印的圆脸大汉扯着嗓子问杜冲,“冲小子,别在那叨咕叨咕了,放饭了,今儿个老徐做了水晶蒸饺,特为你预留了一份。”   杜冲一步也没挪,只喊了一声,“今儿个我不吃了,你们吃吧。”圆脸汉子看着杜冲望着碧娥的眼神,揶揄的笑了。   碧娥有些窘迫。杜冲拉着自己站在这儿有一会儿了,只笑嘻嘻的,却不说话。   “天色晚了,你有住的地方没有?”   “我在大栅栏客栈那里定了一个房间,等会儿过去。”   “那我送送你吧。”   碧娥婉言谢绝了杜冲的提议,一个人回到客栈,因累的狠了,匆匆梳洗后,倒头就睡。   第二天早起,店小二来送饭食。   碧娥把几个铜板放在桌上,问道,“小二家,我问你,这里有买卖房屋的经纪没有?”   店小二搔搔头,“姑娘,你要买大屋啊?”   碧娥笑笑“大屋不敢当,就是手里有点余钱,想买个小宅院,自己住。”   店小二鼓着嘴道,“姑娘,我倒知道有一处房屋要卖。我带你过去,省的你的中介钱。要是成了呢,就请姑娘买几两薄酒给我就好了。”碧娥连忙道“这是正理。”遂待咽尽饭粒,就跟着店小二出门看房子去了。   店小二介绍的地方在东城的常乐里,三间瓦房,只院子极大,外面用篱笆围着,里面种了三棵枇杷树,大门口栽种小片竹林,屋主还挖了口小池塘,用来养鱼、种荷花,只现在是冬天,池塘里只有残荷烂泥。   碧娥看了,极为满意。   原屋主是一个哼哼唧唧身子不好的老婆婆。据店小二说,这老婆婆是他远房的姨奶奶,今年已经七十六了,老伴去岁亡故了,她自己身体又不好,入冬还在井边跌了一跤。因此准备卖了这处宅院,回安州老家,守着女儿女婿过日子。   付完院子的钱,再买了几壶好酒酬谢店小二,顺路在市集上买了些锅碗瓢盆,回家划拉划拉,银子所剩无几了。   岑州城素来富庶,涌到这儿来做小买卖的人也多。卖布的、贩皮子的、换豆子的,挑着油壶上门沽油的,更有年轻力壮的货郎,担着铙子、木梳、各色麻线、胭脂等物,走街穿巷,摇鼓叫卖。   这中间,不知何时,加入了一个推着独轮车卖甜汤的姑娘。   岑州城里,原先也有人熬了甜汤来卖。然而,都因甜的发齁,味道古怪,不合岑州人的胃口,生意没做下去,反倒折了本,渐渐的也就没人打这甜汤的主意。但这姑娘卖的甜汤,甘甜润口,味道平和,白果腐竹甜汤、鸡蛋莲子、番薯银耳汤、红枣枸杞甜汤,清爽饱满、干净朗质,倒在一个个白瓷碗中,赏心悦目。卖甜汤的姑娘,穿一身素净的青色布裳,鬓边簪着时新的红绒花,推着独轮车,在清晨的薄雾中蜿蜒而来。   这姑娘,自然是碧娥。   皆因她想来想去,不能坐吃山空,得想个法子赚点银两才是。但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,又没有过得去的本事,只有一手熬甜汤的手艺还算可以,因此,到木匠师傅那里买了个轻便的独轮车,三更起熬煮甜汤,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叫卖,因她人生的好,甜汤份量足,价钱也公正,这生意竟也渐渐的做开了。 ☆、第八章   碧娥看着高高的台阶,抬起袖子擦擦脑门上的汗珠,鼻子微微的皱起来。   这台阶有二三十层,是岑州河房通往锦绣里的过道,直上直下,靠她一个人,想要把家伙儿什搬上去,可不容易。   侧边过来一个刚刚洗好衣服的小媳妇,她端着木盆,放在台阶下面。不一会儿,从台阶上下来一个青年,他笑着对小媳妇道,“刚刚好。”说着端起木盆,轻轻松松的爬上台阶,挽着小媳妇的手走远了。   碧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,认命的弯下腰,挽起袖口,准备一点点的往上挪。   才上三个台阶,就觉得手软脚酸,力气殆尽了。正苦不堪言之际,手上的力道一松。   杜冲双臂用力,将装甜汤的磁罐一把抱起,同时下腰曲身,“蹭蹭蹭”一口气没歇,直上了台阶。   杜冲直起身,冲碧娥回头一笑,“下次这样陡的台阶,别自个儿逞能,喊我来帮你。”   碧娥跟在后面,气喘吁吁的爬上来,掀开盖子一看,甜汤还在碗里,一滴都没洒。   杜冲极为得意,“这点小事,有什么办不好的。”碧娥笑笑,从磁罐中舀起一碗甜汤,递给他,“有劳杜捕快了。”   杜冲接过来,一饮而尽,甘润适口的玫瑰露从喉头直下,熨帖了五脏六腑,多日来不知何因由的胸闷烦躁也似乎一扫而空。   杜冲将碗还给碧娥,却不离开,只摩挲着刀柄,“你上次送过来的红枣枸杞汤,我娘喝了很是喜欢。还让我抽空问你,这汤怎么熬呢?”   碧娥轻轻一笑,“甜汤么?稀松平常的很,熬煮就是了。非要说有什么分别,也就耐着性子等火候了。”   长日的走街串巷,丝毫无损于碧娥的美貌,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的明亮,像汪着一碧清泉;她的嘴唇依然鲜红如丹,像是夏日里的樱桃果子,肤色白净,眉形修长,睫毛如翩跹蝴蝶,轻轻颤动。   杜冲看的痴了。   想岑州城里,哪家的女郎有碧娥这般的美貌,而如此美貌的女子又有谁能像碧娥这般吃苦耐劳,那天姆妈知道了她的情况,也直夸赞哩。说她生的好,又吃的下去苦,娶进来的话,肯定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。   碧娥推起独轮车,向着东边而行。杜冲自后头跟上来,慢慢的说道,“后天就是腊八,我娘请你过来吃顿便饭。”   碧娥摇摇头,“熬甜汤的材料不够了,腊八那天我要去进货,不能到你家吃便饭。你转告老太太,对不住啦。”说完,默默凝视着缓缓流动的白龙江水。   杜冲听了,没再言语,只沉默着碾着脚底的碎石子。良久,闷闷道“那我去巡街了,有什么事你到前头喊我一声。”   碧娥沉默的推着独轮车,辘轳着在青石板上碾过。有人听到熟悉的车轮声,推开院门,招呼一声,“嘿,卖甜汤的,今儿个有什么甜汤?有糖茉莉吗?给我来一碗”抹出四五个铜钱,当啷当啷的丢在板车上,滚落泥水里。   碧娥不作声,默默捡起来,吹开铜板上面的浮尘,但下次再见到这家时,甜汤的份量便不给足了。   今天的运气格外的好,甜汤早早的卖尽了,她记得路过前门大街时,有家成衣铺子折价卖旧衣服,左右无事,不如去看看。因此也就不赶着回家,慢悠悠的往成衣铺子里赶。   路过苏公堤时,有清郎朗的童音传来。   软软糯糯的童音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桃花庙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三子。   算起来,已过了三个月了。   她顿足望去,原来堤坝里有两个小孩儿在玩耍。   一个软软的女童音道“哥哥,快看这只大的跑到草丛里去了”又说“哥哥,你快点捉住他,不然我就跟爹爹和奶奶说你昨儿个又逃学了”慌得年长的小男孩儿忙捂住她的嘴,对她说道:“妹子,别跟爹爹说,我这就为你捉来。”   原来是兄妹二人被一窝蚂蚁迷住了,正在商量着是引了蚂蚁进洞呢还是歪了它们的路。   做哥哥的正要拿棍子捣蚂蚁洞,冷不防头顶传来一句女声,“捣了这洞不济事,蚂蚁难道还不会另找一个?”   听了这话,两个小人儿俱都抬起头。七八分相似的脸面,只不过那做哥哥的眼睛圆些,做妹妹的嘴角生了一颗红痣,显见的是兄妹无疑了。只见兄妹两个脖带银项圈,手腕处系了红绳,原来岑州旧俗,未满九岁的孩儿,不论男女,都手系红绳,以求安稳。   这里面还有一则典故。说是不知哪年哪月,岑州城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失踪,有说是妖怪作祟,也有说拐子猖獗的,唯独有一家的孩儿,齐齐整整的在家待着。人问,说是在观音娘娘前求了红绳保佑。于是,家家户户都给自家孩子系了红绳,说来也怪,系了红绳后,岑州再也没有丢孩子的了。   碧娥以为自己模样可亲,不至于吓到他们才是。谁知做哥哥的男孩子攥紧了妹妹的手,把妹妹拉到身后,瞪圆了一双眼睛,粗声粗气地道:“你是谁?你快走开!我娘就在附近的。”   碧娥见两个小孩以为自己是拐子,摸摸鼻子,准备走开。   转身而际的刹那,哥哥携了妹妹的手死命的往坡上跑,大喊:“娘,娘,娘,拐子来了拐子来了。”   小孩的声音尖而利,还带着糯糯的哭腔,直接招惹了一大群看热闹的路人。大路集市上也飞奔来一妇人,搂着两个孩儿,问是怎么回事。   两个娃娃抽抽搭搭了半天,当娘的才知是孩儿胡闹,口里乱叫嚷。   “对不住,都是我平常给孩子讲拐子的故事讲多了,小孩子口舌无禁,莫恼。”   碧娥轻轻地摇摇头,“是我见您家的孩子可爱,唐突了。”   妇人知是弄错了,抱着女孩牵着男孩“妙妙、祈年,咱家去了。”   围观的人知是小儿作怪,也都讪笑着离开了。   碧娥站立在原地,看着妇人离开,怀里的妹妹见碧娥忘过来,嘴里含着大拇指,亮晶晶地笑了。直到走出老远,碧娥回头望,还见那个妹妹一晃一晃的朝碧娥看来。   一霎时,碧娥想起了桃花庙中见过的小三子,不知道那小孩现在什么样了。   时光悠悠的流逝,不知不觉,碧娥已经在岑州待满三个月了,快要过年了。   年三十,隔壁院子的爆竹声早早的响起,碧娥被惊醒了。她披上衣服,推开屋门,顿时冷风刺骨,寒气逼人。   大街上好不热闹,耍杂耍的、跳百戏的、玩烟火的。家家户户贴春联,放鞭炮,人人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,互道平安如意。因过年,手里的银子也就松快了些,家里的孩子想喝甜汤,往常不让的人家,今天也破例让孩子尝尝。因此今天的生意格外的好,好在碧娥早有准备,甜汤多煮了点,一直卖到傍晚,直收了七八百个铜板。   待到岑州府衙里燃起烟火,甜汤才卖尽了。碧娥晃晃钱袋,铜板哗哗响,心里是高兴且满足的。她推起独轮车,准备回家。待走到一处巷子的僻静处时,黑呜呜的有人影移动。   碧娥远远的避开去,岑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,也有官府照看不到的地方,就是所谓的“地下黑城”,里面的肮脏交易,碧娥不敢触及。   她推着独轮车,走的飞快。   几条野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,呼呼赫赫的,泛着绿光的眼珠子从灰扑扑的狗毛中盯着人瞧,只把人瞧的毛骨悚然,像是有恶鬼附在这些畜生身上似的。   后面的动静越来越大,碧娥的脚步也越来越急。   突然间,她停下来了。   她听到了微弱的、几不可闻的“碧娥”。    ☆、第九章   “娘,京城里二夫人来信了么?”封从善站在书房外,恭恭敬敬道。   “来信啦。”金七夫人摩挲着信纸,嘿嘿冷笑,“赵芳容那贼女人,已经自请下堂,往宝华庵念经去了。”赵芳容,即安国公正室,封辰洙之母。永平四年,赵芳容以四品官之女,嫁入开国重臣国公府。三年后,安国公以平妻之位,迎娶已故金阁老的孙女金瑟瑟。巧的是,金七夫人闺名潇潇,与金瑟瑟乃同族姊妹。   “从此,安国公一应庶物,交由你姨妈打理;下任安国公是你表弟。从善哪,这下,你考不考科举,为娘也不逼你了。”   封丛善并没有将母亲的承诺放在心上,在他心里,有一件事更重要、更急迫,只要一想起,就让他浑身发抖、血脉贲张!   那就是————折磨封辰洙,折磨从前高高在上的神威大将军,将他踩在脚底下,看着他痛哭流涕,苦苦求饶。   想想,就解气的很哪!   金七夫人点起水烟袋,吸了一口,“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恨着封辰洙。从前拦着你,也不过是因为你实在不是人家的对手。现在么,哼哼,风水轮流转了。他成了瘸子,身上的爵位也没有了;他老娘也不再是数一数二的国公夫人了。他彻底倒台啦。不用顾忌,你就把封辰洙当做底下的奴才秧子,尽情打骂就是了。完了往乱葬岗一丢,别留下痕迹。”   封丛善带着母亲的允诺满意而去,他摩拳擦掌,当即向封辰洙所处的小院而去。   小院生气全无,冷的跟冰窖似的,只有一个瞎眼老仆送一些粗制饭蔬或是剩饭剩菜来。   封辰洙直挺挺的躺在光板床上,一床破烂的露了棉絮的被子胡乱的搁在身上,露出冻得发青的双足,身下是烂污的稻草,几只苍蝇在桌子上的白饭粒上飞来飞去,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。   封从善踢开门,大摇大摆地进来。   “我的好堂哥,这些天,你日子过的可舒服?下人伺候的可尽心?”封从善怪腔怪调的说。   封辰洙眼睛望着屋檐的蜘蛛网,并不答话。   “你可知道,你的好母亲,大夫人赵氏,已经自请下堂,到庵堂敲木鱼去了。”   提到母亲,封辰洙终于有了反应,他慢慢道,“出京之前,母亲就有了这个打算。”   “也对,也对。儿子成了废人,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混不下去”封从善摇头晃脑,“看来大夫人也不算太蠢。”   从窗洞中吹进的寒风裹挟着冰籽儿砸在封辰洙的脸上,他平静的道,“母亲已进庵堂,不问俗世。你别再说她了。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吧。我知道你嫉恨我很久了。”   封丛善放声奸笑,他一把抓起封辰洙前襟“你也知道我嫉恨你!”   封辰洙手上一用力,轻轻松松拨开封从善的手,“不过是因为礼芳醇答应嫁给我,而没有选择你的缘故。但是到最后,她也没有嫁给我。倒是你,善堂弟”他坐直了身体,眼神不屑,“我已多日未进食,都能将你推倒在地,你是有多么不长进。而且,为了一个女人而嫉恨于我,你是不是太蠢了些。”   封从善艰难的爬起来,牙齿咬的格格响,“好,好,你有种。但你现在成了废人,也不过是地沟里的臭老鼠一个”他拍拍手,四个眼露凶光之人鱼贯而入,“我刚招募了一批从大狱里出来的好手,嘿嘿,这批人可是专门管刑狱的,手底下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哼,看看到底谁最横!”   封辰洙扫视了一圈这些人,微不可察的点点头,“各位原本是邢部天牢里的兵吏吧?放着好好的衙门公粮不吃,却出来受人支使。让我想想,受徐无涯案牵连罢免的罢?”   徐无涯,西南圣教统领,教众遍布各地,波及海外。朝廷见圣教渐渐势大,恐有尾大不掉之祸,费了许多功夫,终于捉到此人,投入天牢。谁知行刑前夕,徐无涯忽然消失,仿佛天牢中从没有他这个人似的,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天牢中逃脱的。事出后,大理寺卿、典狱史、狱掾以及当晚的兵丁全部革职,永不录用。   此事几成秘辛,不到某种品阶,根本无从得知。   四人正是那晚当值的狱卒,对此事自然讳莫如深,绝口不言却不想竟然从一个瘸子口中听到这话,不免愕然异常。有了这层顾虑,行动不免畏首畏尾起来。   封从善见不得他们的迟缓,脸色一沉,“怕怎的?他如今是废人一个,还能活吃了你们!”   听了这话,其他人还在犹豫不决,一个黑脸汉子却越众而出,大声道“横竖我们已经不是官府中人了,也不用顾忌。兄弟们,主家雇了我们来,就因为我们有一套问刑的手艺。可别藏着掖着。”   “对,对,对”封从善因这黑脸汉子的话喜不自胜,“这瘸子皮结实着呢!你们好好的磋磨他一番。鞭子、烙铁、钉床,有什么手段尽皆使出来,让三爷我高兴了,重重有赏!”听到“赏银”,四人面露喜色。   接着,他走到封辰洙面前,长长的作了个揖,笑嘻嘻道,“洙堂哥,接下来,是生是死,就看你的造化了。”   岑州封府的地牢,常年关闭,死寂的犹如枯井。但朔月以来,常有动静,要么是鞭子抽打肉体的声响,要么是重物突然之间落地的声音,就算是在深夜,也常常有呼呼喝喝的声音传出来,骂声不绝。   “大哥,这人真硬气,这么久都没吭一声。”地牢里,有人说道。   “哼,硬气有什么用?还不是在这苦挨日子,各种刑具轮着个遍?”黑脸汉子走到刑架前,翻翻封辰洙的眼皮,“刚才这一番鞭子,浸了辣椒水,太猛烈了些,他直接昏过去了。”   正房上院内,金七夫人拿着帕子擦拭雪冬青的枝叶,宝贝的不得了。正在越看越爱的时候,门子上的老妈子来报,“太守夫人求见。”   金七疑惑的嘀咕:“太守夫人?去岁不是亡故了吗?从哪里又冒出一个太守夫人来?”   汪妈妈在一旁随伺,闻言轻声道,“房太守今春又续弦了,来的估计就是这一位。”   小丫鬟捧上热毛巾来,伺候着金七敷面暖手,汪妈妈上前替金七挽起衣袖,轻轻道,“她毕竟是太守夫人,再说上门求见,没有拒了人家的道理。”   九曲长廊外,一亮妆女子,扶着小丫鬟的手,轻悠悠的走进来。   金七坐在上首,眯着眼打量了半天,半晌才开口道,“我还当房习祖那老匹夫新娶了谁呢,原来是你呀,礼丫头!”   最后的“礼丫头”阴阳怪气,荒诞至极,但礼芳醇丝毫不着恼,眉毛都没皱一下。皆因她今日地位不同往日,不再是那不受宠的祭酒庶女,而是大夏朝三品诰命夫人。而对面的老妇,也不过六品孺人的位置。   太守夫人礼芳醇,头上插着一根明晃晃的八宝真金步摇,耳上悬着绿松石滴翠坠,颈间悬着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项圈,一身蓝色的翠烟衫,散花水雾百褶裙,身披绯色薄罗,连脚上的鞋子都点缀着大大小小的宝石,还未靠近,就已闻得香风隐隐。   汪妈妈惯常为金七夫人调香弄丸,嗅一嗅,就闻出来这乃三锭元宝一两的美人罗。   礼芳醇放开小丫鬟的手,盈盈下拜,“昔年芳醇曾在此叨扰,至今铭记在心。今日芳醇虽已得三品诰命之尊,仍不敢忘七夫人泽惠恩德,祝七夫人福泽绵长、富贵双全。左右,将我的贺礼呈上来。”   小丫鬟手里拿着托盘,只见红丝绒布上托着一柄玉如意。   金七夫人垂下眼睑, “你倒是越来越大方了。我记得你十三岁那年给我送贺礼,也不过是用丝线绣的一副寿字图罢了。”   礼芳醇掩口而笑,“那时节芳醇寄居于府上,一丝一线,一饭一菜,皆为岑州封家所赐,哪里有余钱置办寿礼呢?但对夫人的祝寿之心,却是实打实的,那幅寿字绣图,我可是绣了半个月呢。为此,还连累了妈妈说我多费了灯油钱呢。”   金七夫人微阖双目,左手转动着佛珠,“你平日里要跟着一帮小子们读书写字,私下里还要做点绣活补贴你姨娘,饶是这样,你还能抽出功夫来为我绣寿字图,真真是费心了。”金七站起来,汪妈妈递上水烟袋,金七抽上一大口,嘴里吐出烟雾,“太守夫人今日上门拜访,单单只为了叙旧吗?”   礼芳醇抬起衣袖,慢慢开口道,“芳醇今日前来,自然是有要是相商的。江北匪祸,岑州城中涌来许多流民,七夫人,这您知道吧?”   金七点了点头。   “流民日益增多,且滋事不断。我家太守大人为如何安置流民是绞尽脑汁,正在日日苦恼之际,师爷递上一计,说在城外新造房屋,赠粥施药,以安抚流民。不然,等流民聚众闹事,恐怕第一个攻击的就是封家。”   “封家墙厚院深,院与院之间还修有警备墙,设有岗哨,护院、家丁日日巡逻,流民根本不足畏惧。”汪妈妈按捺不住,开口道。   礼芳醇平静的看了她一眼。   汪妈妈却被这眼神看的脊背一寒,仿佛有阴冷的毒蛇从脊背上爬过。 ☆、第十章      金七缓缓开口,“你意下如何?”   礼芳醇再度笑了起来,“这计策献上来,太守当即大喜。但喜过之后却发了愁,这计策好是好,但流民量大,怕是有百十来万之众,因此这造房屋,粮食给养,以岑州府城之力,怕是力有不逮啊。”   “所以呢?”   礼芳醇笑了起来,“因此太守大人希望城中各大家族,为了岑州安宁,为了城中百姓,也为了那些饥寒交迫的流民,略表心意,给派银两,以拯救黎民百姓。”   “太守大人拟各家捐派多少?”   礼芳醇再度掩口而笑,“不多,不多,每家十万两银子,足矣。各家各户省省,就都出来了。”   金七夫人冷哼一声,“我要是记得没错。每年朝廷都会拨下赈灾款银,今年拨下来的尤其多;且永丰仓内稻谷盈囤,不要说岑州城内的流民,就是整个江南道的流民挤到岑州来了,永丰仓都供应的起。太守夫人,现如今,你跟我说,岑州城无钱无粮,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吗?难道说”她眯起了眼,“钱粮都长了翅膀,凭空飞了不成?”   礼芳醇脸色一青,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,她慢慢悠悠的吹着手里的香茶,“七夫人,您这是不预备跟太守大人为了岑州城同心同力,共渡难关了吗?”   金七端坐上首,岿然不动。   礼芳醇招招手,奶嬷捧上来几碟文书,“您知道我的,我素来不爱看东西,可在太守大人的案桌上,发现了几张积年的诉讼状子,里面有——”她抿着嘴翻了翻,“有状告侵占祭田的,也有状告主家无良,打死人的,啧啧啧,这可是人命官司啊;哦,这里还有,就是上个月的,说是某家放印子钱的”她将文书抖了抖,面上呈现出恐慌之色,“真真是除了谋反叛国的大罪,什么罪都占齐了。七夫人,我想您品行高洁,封家素来也以善德治家,这些罪行,跟您搭不上边罢?”   封从善跨入正房,兴冲冲道,“娘,我听说芳醇妹妹来了。她在哪儿,我想见见她。”   汪妈妈摆摆手,封从善这才发现,自家母亲铁青着脸,狰狞怒目。   “我这才知道,从前都是我看走了眼,礼家那丫头,可真真是一条咬人的毒蛇!”   封从善有点委屈,“娘,芳醇妹妹哪里得罪你了,你这么说她?”金七冷冷一笑,“哪里是她得罪我,反倒是我该向她赔不是才对!堂堂的太守夫人,向我一个孤寡的老婆子下拜,真真是难为她了!”   封从善一跺脚,“娘,你说什么!”说完一摔帘子,出门追礼芳醇去了。奔了半刻,在花园的假山旁,封从善终于望见礼芳醇的身影了。   他连忙上前,喊道,“芳醇妹妹。”待他奔到近前,礼芳醇掏出帕子给他擦拭额上的汗水,嗔怪道,“从善哥哥,你一点都没变,还是向从前那么着急忙慌的。”   封从善傻乎乎的笑了笑,“我要是跑的慢了一点,你就要出府了。那样,我就见不着你了。”   礼芳醇黯然低头,“是呀。芳醇如今已为他人妇,轻易不能出府,纵是想见故人一面,也是不能够的。”说完,眼眶就红了。   封从善只觉胸中酸涩顿生,他一把抓住礼芳醇的手“妹妹,你为什么要嫁给房习祖那个老匹夫?我在外面都听说了,房习祖爱逛青楼,家中姨娘众多,你嫁过去,哪里能讨的了好呢?”   礼芳醇轻轻的抽出手来,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芳醇也是“不得已”。从善哥哥,别再说了。”   封从善眼眶发红,“那你在房家过的好吗?”   礼芳醇微微撇开头,“好与不好,也就那样。”   封从善上前一步,“他要是对你不好,你就跟我说。房习祖虽是三品大员,我也有的是法子治他。而且,”他的脸突然红了起来,“而且,你在信中所说,可是真言?”   礼芳醇贝齿轻咬朱唇,声音低不可闻“是真言。芳醇一向只把辰洙当做大哥哥,与他缔结婚约,实属无可奈何。芳醇心中、心中,心心念念的,只有从善哥哥一人!”   封从善握住礼芳醇双肩,大喜过望,正要开口说什么,却见礼芳醇的奶嬷从暗中走出来,道,“小姐,下次再说吧。太守打发来的轿子等候多时了,再挨下去,太守要生疑了,赶紧走罢。”   礼芳醇用帕子按住眼角,哽咽着道,“从善哥哥,告别了。他日相见,不知几何了。望从善哥哥心里一直有我。那样,纵芳醇在太守府内过着苦命的日子,也觉得甜了。”   封从善眼睁睁的看着礼芳醇被奶嬷牵走,出院门,上了轿。   岑州太守,官属三品,例用七彩璎珞,可绣孔雀,亦可使青金。   岑州朱雀街上,行着这样一顶大轿。八人抬、青金顶、纵使商贾之家也不敢用的秋江银红缎做轿帘,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开屏孔雀。   轿内陈设华美,桌、椅、几、靠,样样齐备,皆是北海楠木所造,轻叩如金;当中一红泥炉焙着茶水,旁边搁着芳香扑鼻的糕点。   礼芳醇靠在长枕上,欣赏着宝芳银楼打造的金银指甲套,慢慢道,“奶嬷,你觉得,金七和封从善知道那件事了吗?”   奶大礼芳醇的沈嬷嬷想了想,“不好说。不过据老奴看来,他们应该还不知道。否则,也不会这样对待那瘸子了。”   “邢师爷说的不错,这秘密果然没几个人知道。”   沈嬷嬷道,“既然如此,小姐,刚才在封家,你为何不去见见那瘸子?好知道一二。”   礼芳醇冷笑一声,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这事,急不得,急了,就会露馅。”   上房内,金七兀自气怒不休,口内喃喃道,“十万两白银!十万两白银!亏那小贱人说的出口!不如去抢好了!不行,我一定要上告吏部,让朝廷狠狠的治他个贪污渎职之罪!”   汪妈妈慌的连忙上前,“夫人,不可!要是惹得官府那边狗急了跳墙,全抖搂出来,我们也要吃大亏的!”   金七大为恼怒“难道让我白白舍了银子吗?”   “她拿捏住了咱们七寸,我们也不敢怎么着了,”汪妈妈垂下手,嘟囔道,“以前倒没看出来,她是这样一幅心肠。”   金七冷哼一声,“从她将封辰洙和我儿从善玩弄于股掌之中,我就知道这贱人不简单!她是谁?不过是一个庶女,竟能走通曹大家的关系,到咱们府里读书,勾的封辰洙和我儿对她神魂颠倒,欲罢不能;最后真跟国公世子结了婚约;要不是封辰洙腿瘸了,她现在已经是世子夫人了!曹大家最后也省悟过来了,道这小贱人手段不简单,但那又怎么样呢?她都攀上高枝了。”   汪妈妈砸吧着嘴儿,“老奴嘀咕着呢,房太守大她一轮,她也愿意嫁?”   “以她庶出的身份来说,房太守算是最好的选择了。难道她真会嫁给封辰洙那个瘸子?”说到封辰洙,金七想起来了,遂问道,“他在地牢里怎么样?”   “三爷招来的人俱都是从前邢审的好手,有的是手段。您放心,不死也得脱层皮儿。”   “看着那小贱人,倒让我想起他来了。左右无事,不如去看望看望我这好侄儿。”   汪妈妈手执灯笼,一边嘱咐金七小心脚下一边照亮着前路,金七夫人身披斗篷,头戴观音兜,跟在身后。半盏茶后,两人来到一间石室,推开石门,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。金七面色不变,慢慢的踱了进来。   石室中央的横木架子上缚着一个血窟窿样的人,一人正执皮鞭用力挥打。金七微微笑道,“太过了些。好歹是我们封家的人,给留点体面。”   下人点头应是:“无论怎么行刑,这人也不吭声。因此不免手段用的多了些,好教他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。”   “活着吗?”   “活着哪。按您这边的吩咐,每天喂点参汤吊命。”   半张脸隐在观音兜后,金七慢慢道,“这就好,这我就高兴,去账房支赏银吧”说完微微抬了抬下巴,“怎么了这是?”   “不碍事,刚才打昏过去了,一桶凉水就好。”说完提来一桶水,“刷”的一声当头浇下,血水在封辰洙身下慢慢汇成溪流,混着污泥,流到金七脚下。   脚底微黏的感觉不是很好,金七抬了抬脚。   封辰洙慢吞吞的撑开眼皮。   金七看见藏在乱发后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,轻声道,“大哥儿,七婶娘来看你了。”汪妈妈奉上一杯菊花香茶,清雅的茶香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,形成一股让人觉得恶心的味道。   “七婶娘日夜辛劳,想着堂侄,还专门跑来看我,真真让堂侄如沐春晖哪。”血水流到鼻腔里,气息不稳,他说话很慢,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。   金七喝了一口菊花茶,“七婶娘自然什么时候都想着你的。这不,我刚刚见过芳醇那丫头,就想着来见你一面。以前哪,你和芳醇海誓山盟、你侬我侬,真是郎才女貌、天造地设的一对。但可惜呀,芳醇那丫头已经嫁给别人了。七婶娘想到这里,真是倍感痛心哪。”   “我娶不娶芳醇,一点都不打紧。倒是从善堂弟,要是知道礼芳醇宁愿嫁给房习祖,也不愿嫁给他,恐怕才会怒急攻心,一蹶不振吧!”   金七气的面孔更加发白,她咬牙切齿道,“不愧是赵芳容的儿子,果然能言巧辩!”   封辰洙慢慢而笑,“巧了,家母也对您有所评价,七婶娘,你想听吗?”    ☆、第 11 章      金七冷哼一声,慢条斯理地喝着香茶。   汪妈妈在一旁恶声恶气道,“快说!”   “家母是仁厚之人,不管亲近与否,颇多溢美之词。但对于您,她看的真切,说您:面上带笑,背后捅刀;无容无德,妄为□□。可怜我早逝的七堂叔,早早的就去了,也省的看你这份可恶的嘴脸。”   邢房里静默了许久,大梁透过黑油灯,照射在院墙上,形成令人恐怖的巨大黑影。   金七气的浑身发抖,一把扯掉观音兜,露出苍白的面孔:“胡说!胡说!你母亲才是无任何可取之处呢!当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金潇潇的美名,而你母亲呢,不过是一个四品官的女儿罢了。当年你父亲,原本是来求娶我的,谁知道你母亲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法子,竟然让你父亲毁了婚约,转头求娶她去了。呸,不知羞耻的东西!”说到后来,金七已状若疯癫。   “我父难道是瞎的么?谁有美名,谁无美名,一见就知端晓。我母亲,多年来都是京城里的座上宾,人人都称赞她温婉娴熟,举动相宜。倒是你,七婶娘,你“鬼面妇”的名声不仅在岑州城内传播,连京城人都有所耳闻呢。”   下人偷偷打量着金七夫人,果见她皮肤无半点血色,苍白若纸,确像深夜里游荡的鬼面。   金七哈哈大笑,笑声在地牢内回荡,回旋往击,犹如鬼哭,“十年河东十年河西,你将你母亲说的再得意,现在不也是在破庵里敲着木鱼;就连你,活得过活不过这个除夕,都很难说哪。”   汪妈妈照例在前手执灯笼,金七束起斗篷,在她快要离开地牢时,封辰洙开口问道,“润州的那批山匪,是不是你派的人?”   金七回转身,诡异的一笑,“你应当看的出来,那批山匪武功路子不俗,自然要价也不低,我才不会动用这样的闲钱来杀你呢。”   黑脸汉子走过来,“主家发话了,过几天就是年三十,不留着他了,免的晦气。”他眼珠一转,落到一个长脸男子身上,“刚子,这人就交给你了,结果了他,往城南乱葬岗一丢,就万事大吉。我们哥三在百花楼等着你,给你论功行赏。”说完走出牢房,关上石门。   黑漆漆的夜,阴惨惨的牢房,两道长长的影子随着烛光不住抖动,石窗外不知何时停了一只夜枭,遮住了满院星光。   叫刚子的那人看了看桌上的匕首,咽了口唾沫,问道:“喂,你之前说能帮我重返大理寺,是不是真的?”   “自然是真的。”   碧娥的心砰砰跳的厉害,她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,伸出手去触摸那团黑色物体。   温热的肌肤,跳动着的血管,触感一如润州平原时。   她将那物体翻了个身,露出被乱发覆盖的血污的脸。忽然有所感觉似的,碧娥知道这一定是封辰洙。她哭了起来,泪水一点一滴的落到这人的脸上。   封辰洙恍惚间,觉得自己来到了曾经作战过的瀚海沙漠。   光秃秃的荒山和支楞楞的岩石,打着旋儿的风吹的人脸疼,没有树木,没有水流,什么都没有,举目四望,只有孤零零的自己。恐惧和无助攫住了他的心。   过了一会儿,他感到脸上湿漉漉的。下意识的用手去摸,却不是泪,是血。   嫣红的血在他脸上四散流布,像是一个血骷髅。   四周不知何时大雾弥漫,三步之外不辨视线,只看到脚下的岩石土地。   他张开嘴,这才发现,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,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来。   恐慌像这迷雾一般,在他的四肢百骸流走。头顶有一只乌鸦飞过,拍打着有羽毛的翅膀,黑豆般的眼睛像鬼魂一般盯着他。   “世子爷,世子爷”有人在枕边低低的呼唤。封辰洙睁开眼,眼前模模糊糊的,好一会儿,才看清眼前人是谁。   “碧娥,是你呀”他慢慢的开口道。   “是我,是我,世子爷”碧娥喜极而泣,“您终于醒过来了。大夫说,您要是再不醒,就......就......”   封辰洙嘴角勾了勾,“碧娥,你又救了我一命。”   “菩萨保佑,幸好我今天改走那条道,不然,可就碰不上您了。您都昏迷三天三夜了。”碧娥道,“世子爷,是谁把你丢到乱葬岗的?我要是去晚了一步,野狗就要来啃你了。”   封辰洙靠着枕头坐起来,“不错,我都闻到那野狗身上腐臭的气味了。那野狗的尖牙都触到我脖子上了。我就想啊,谁会来救我呢?想来想去,我就想到你,碧娥——”他注视着碧娥的眼睛,“谁都不会来救我,但是我知道你,你一定会来救我的,就像过去一样,就像仙女一样。”   碧娥低下头来,有些不好意思。   封辰洙环视了一圈这个地方。   不大不小的屋子,糊的厚厚的窗纸,阻挡了屋外的寒风;屋子正中央是一个火盆,烧的正旺;桌子、条几、木凳,都摆放的整整齐齐,东边墙上插着几枝梅花,正微微含着萼。   碧娥扎着手,有些不好意思,“屋子简陋,只能暂时委屈世子爷了。”   苍白虚弱的面孔上泛起清浅的笑意,“这地方,很好啊。又欢快又暖和。”   碧娥的手胡乱的在围裙上擦了擦:“世子爷不嫌弃就好了。”晨曦柔白的光线从窗纱外透进来,照射着碧娥粉嫩的脸颊,双眸似水。   封辰洙喉头一动,“其实我——”   正在这时,门外传来杜捕快高声的叫喊,“碧娥姑娘、碧娥姑娘!”   杜冲冲到屋子里来,拍打着身上的积雪,说道,“荷,外边好大的雪!碧娥,我娘请你去吃便饭,路上滑,派我来接你。”   屋内静悄悄的,没有听到声响。   杜冲抬起头。   封辰洙有些嫉妒的看着这个年轻捕快,面白唇红、孔武有力,粗糙的捕快服穿在他的身上,也显得年轻英气,生机勃勃。   这种生机和活力,从前他也有过;然而随着堕马瘸腿,全部消失了。   “他是谁?”狭小的屋子里响起两道声响,一道好奇,一道低沉。杜冲和封辰洙互相看了一眼,都从彼此的眼珠子里看到敌意。   碧娥有些窘迫的搓着手,向杜冲道“杜捕快,多谢您的好意。但你也看到了,我有人要照顾,走不开,请您待我向老太太道个歉。”   杜冲打量着封辰洙,问道,“这就是你以前说过的,旧家主子?”   碧娥点点头。   杜冲抱胸而立,傲慢道,“这就是那什么什么将军?瘦鸡仔似的。”   封辰洙毫不客气,“那也比你这个下九流的捕快要好!后人都应不得举、当不得官。”   捕快在民众中虽然威风,动辄拿人、锁人,谁见了都要惧怕三分;但朝廷规定,捕快属于贱民,一人从业,三代之内不许参加科举;地位上,比农户的地位还要低。   被人戳中这个心病,杜冲大怒,“刷”的一声拔出厚刀。   “哎呀呀呀,这是做什么咧?都快要过年了,还舞刀弄枪的,多不吉利。”   只见一装扮浓艳的女子走进来,嫣红色薄罗上衣,透出葱绿色肚兜,白腻的香肩在晨光中艳的发亮;下罩棕烟纱散花裙,修长的长腿在走动间若隐若现,鬓发低垂。   杜冲还从没见过如此打扮的女子,眼睛都看直了。   封辰洙的眼睛却眯了起来。   “香冬?”   香冬一看见封辰洙,倒吓一大跳,“世子爷!”   封辰洙并不看她,只严厉的问碧娥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从香冬一进来,碧娥就窘迫的低下头,双手紧紧扭着。此刻听到问话,浑身不禁一抖。   “这有什么难猜的?我没死在润州上呗。”香冬挥了挥手中的罗帕,浓浓的熏香随风而透,站在她旁边的杜冲打了个大大的喷嚏。   “当初,不止我,香冬也捡了条命。”碧娥咽了口唾沫,“她说她思念家人的紧,就没同我们一路。”   封辰洙额角紧绷,“要不是香冬今儿个出来,你是不是预备丁点儿不提?”   碧娥绞着帕子,想要辩解,张张嘴,一个字都说不说来。   香冬一点儿都没感受到他们的火药味,倒另开了一个话题,“碧娥,你怎么把这瘸子又接回来了?”她一扭一摆的走过去,鲜红的手指在碧娥的脸上戳戳,“你真是猪脑子!”   封辰洙危险的眯起了眼“香冬,你说什么?”   香冬翻了个白眼,“怎么了?我说错了吗?她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,还把你接回来,不是猪脑子是什么?”   碧娥连忙牵牵香冬的衣角,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。    ☆、第 12 章      “这世上有像你这样背信弃主,自甘堕落的人,也就有碧娥姑娘这般尽忠职守、品行高洁的忠肝义胆之士。”   眼前一闪,香冬只觉手臂剧痛,伸手去摸,满手湿漉漉的,再定睛细瞧,嫣红的血,她尖叫一声,昏了过去。   碧娥怎么都不明白,好端端的,小院中怎么会出现一个黑衣刺客,像瓦子中的武生唱的京戏一般,“呀、呀、呀,那人,那人莫不是有三头六臂,不然如何得擎天地,翻高墙;呀、呀、呀,那人,那人莫不是金刚转世,不然为何半空里出现,无人察觉?”   只见黑衣刺客脸蒙黑布,青筋遍布的双手握着一把镰刀,那镰刀极为锋利,闪映着雪光。   杜冲少年意气,当即朴刀一挥道“什么人?岑州城胡大人底下杜捕快在此,哪个敢在这儿撒野?”   黑衣人眉头一皱,无声无息的上前跃过,镰刀一划,杜冲从肩至肘,立即鲜血淋漓。   封辰洙神色未变,只摩挲着椅子扶手,淡淡道,“老烟袋,你忍到现在才现身,也是不容易啊。”   香冬醒了过来,躲在柱子后面,闻言出声,“你是不是傻啊?知道这人跟着你,还不报官把他抓起来?”   碧娥却在这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。但还没轮到她想起,黑衣人肩膀一动,镰刀上蓝光一闪,以碧娥看不清的迅疾速度,向着封辰洙而去。   身体比思想快一步,在碧娥自己都没回过神的时候,她已冲到封辰洙身前,张开双手,阻挡着黑衣人。   因为恐惧,她的身体有些颤抖,但即便如此,她也没有退缩,依然坚定的挡在前面。   刀锋停住了。   “让开!”黑衣人低声喝道!   碧娥结结巴巴“除、除非我死,不然,你休想伤到世子爷一根寒毛!”   女人的身体非常弱小,在凉风中抖的像筛子一般,但她没有退却,像一颗木棉树一样矗立在封辰洙的身前。   瘦弱的肩胛骨透过薄薄的青衣突兀的立起来,像是春日里美丽的蝴蝶。   黑衣人的声音粗粝的像生铁摩擦,“丫头,他早就不是什么世子了,你再怎么忠义也不用对这样的人忠心。腿还瘸了,等于废人一个。死前说出宝藏的秘密,也算是对得起世人了。丫头,还不让开。”   “他就算是废了双腿,也是世子爷。再说了,你又不是皇天菩萨,怎能随意决定人的生死,倒是你这个人,光天化日之下,拿着一把刀到人家里来,才是该下地狱的人呢。”   “你——”黑衣人一时之间无话。   身后的封辰洙闷闷的笑了,他用手捂住脸,有湿润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落下。碧娥大吃一惊,以为他伤到哪儿了。   “想不到到最后,竟然是一个侍女为我卖命........”   封辰洙抬起脸,一双流过泪的眼睛似水晶似宝石,波光滟滟的看着碧娥。他拉着碧娥的手将她轻轻的格开,自己暴露在黑衣人之下。   碧娥呆愣愣的看着他,觉得片刻之间,封辰洙身上的气质发生了一些改变。可能是一些向着朝阳的蓬勃之气,也可能是一些恢复人生斗志的虎狼之心。   黑衣人眼中寒光骤现,同时双手向前一翻,镰刀一弯,就要往封辰洙身上划去。碧娥惊呼一声,却见封辰洙手腕翻动,粗瓷茶盖准确地击打在黑衣人手腕上。   镰刀落地,黑衣人捂着手腕,满脸的不可置信。   “你刺杀之前,不搞清楚状况么?我封辰洙虽双腿已废,却不是任人宰割之辈。但念你从前对我们有过照拂,此间事了,你滚吧。”封辰洙淡淡道。   黑衣人猛吐一口血,剧烈的咳嗽起来。   碧娥却恍然大悟,“你,你是.......?”香冬见己方占了上风,从柱子后头跑出来,贱兮兮的问道,“你们之前认识?”   碧娥终于说出了口,“是桃花庙里的老才叔!”说着上前一步,揭开黑面纱。   果然是桃花庙中赠送棉袄,为自己说话的老才叔。   黑衣人,啊,不,老才叔抬手擦拭嘴角的血液,“前朝戾宗在国都被攻破之前,将宫中宝藏运往南海之巅,然而车驾到岑州后就发生了动乱,护送的几位将军内讧,同归于尽。宝藏的下落也就不知所踪。”   “那关我们家世子爷什么事?”碧娥问道,香冬在一边鹦鹉学舌,狐假虎威,“对,什么事?”   老才叔笑了起来,“要说天下间谁能破解宝藏的秘密,只能是封世子。因为封世子的先祖,乃四护卫之一,且成功脱身。”   封辰洙仰天长笑,“果然是乡野小民,无知村夫!原本以为谣言止于智者,想不到现在传的沸沸扬扬,连田间老汉都知道了。”他停了下来,厉声道,“听着,若有宝藏,我家先祖肯定早就取出来留为己用了,何必让那宝藏白白沉睡?看在桃花庙一行上,我此次绕了你的命,回去罢,以后不可起宝藏之念,好好的在家含饴弄孙,颐养天年罢。”   老才叔踉踉跄跄的走出小院。   他行将入土,宝藏却犹如小兽,时常在他心间窜来窜去。当日在暗巷间,要不是碧娥抢先一步,他就会将封辰洙带回来,严加审讯,拷问宝藏下落了。   那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啊。镇子上的说书人说到这一段,都口沫横飞、两眼冒光:“且说那前朝宝藏,何等模样?价值几何?怎引得众多豪杰趋之若鹜,就算丧命也在所不惜?众位看官,听好了”说书人卷起袍袖,双手抱拳向天拜了拜,“那也是我辈说书艺人的开山先祖霸凌子传下来的。霸凌子为何知道呢?皆因霸凌子乃是初代安国公的一个小小书童,在他身边端茶递水、研墨铺床,初代安国公对他甚是看重,还曾说--------”   茶馆里的人拍桌子敲茶碗,“谁要听霸凌子事来?快说宝藏、宝藏!”   说书艺人摇头晃脑,像念经似的吐出一连串“真南宝珠三箱、黄金二十万两、白银一百万两、珍珠三百斛、和田玉石无数、天山人参五百棵,更有数不尽的珍宝佳藏。”   想着想着,叹了口气。   冷不防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,“老才叔,这些伤药,你涂上一点儿吧。”   碧娥捏着药包,并不敢看封辰洙。因为她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肯定要被唾骂,哪有给杀手施医赠药的?   果然,封辰洙冷冷的哼了一声,“你是嫌我没死透吗?”碧娥嗫嚅着,“可是老才叔毕竟在路上帮过我们。”   封辰洙气的口里都有了血腥味,“此一时彼一时,再说,我不是已经绕过他一命了吗?大抵可以偿还他的施衣之恩了。你这侍女,非要跟我作对还是怎的?还是你眼睛长歪了,没看见他要刺杀我吗?”   碧娥还未回答,老才叔冷冷的笑了起来,“封世子,桃花庙的时候,我就可以一招将你结果了,为何偏偏要留到最后,还被你给擒住了?按理说,你这瘸腿之人,纵是武艺高强,对付你的法子还有的是。”   香冬这时又作死的冒出来了,“是呀,这是为什么呢?”封辰洙冷冷的瞧了她一眼,她连忙缩回碧娥身后。   “都是因为碧娥这丫头挡在你身前,我才没有痛下杀手,不然,你早没命了。”说完也不管封辰洙脸色如何,对碧娥道,“丫头,就凭你风雪中护送的行径,就当的起忠仆义女了。不过,据老朽观看,封世子这个人,刻薄寡恩,宁要他负天下人,也不要天下人负他。你跟在他身边,没有什么好下场,趁早抽身罢。”   封辰洙大怒,“老匹夫口出狂言!”手腕一挥,袖箭刷刷的往老才叔的方向射出!   碧娥大惊!   正在这时,斜刺里飞跃出一人,将老才叔撞开;袖箭入肩,痛的他跌倒在地,却咬着牙忍住痛呼。    ☆、第 13 章      原来是杜冲撞开老才叔,一人接下那三枚袖箭。   “杜捕快,你这是做什么?”   “从这里到常乐坊,都是我的职责区域。我虽然武功不抵,也不能任由着某些人的性子胡来。”他站起身来,扶着胳膊。   封辰洙打量了他一眼,“你倒尽责。这老杀奴强闯民居,欲要杀人,犯了我大夏的律例,你把他收押在监,严加审讯吧。”   杜冲冷着脸,不发一言。香冬看看杜冲,又看看封辰洙,好笑道,“倒像我们那里,为了争姐儿大打出手的模样。”   碧娥无奈的扶了扶额头。   正在这时,封辰洙开口道,“碧娥,我身上有些冷,你去给我取件袍子来。”待碧娥走入里间,封辰洙道,“小捕快,告诉你罢,我是她的主子,也是她的天。从前的事我不管,以后你别出现在碧娥跟前,安安静静的做你的捕快。”杜冲眼睁睁的看着这男人一发话,碧娥就乖乖的听从指令,心中就已老大不好,再听到封辰洙的话,心中犹如冰雪倾倒,脸霎时白了。   当下也不多言,将老才叔带上枷锁,捂着肩膀走了。碧娥捧着衣服出来,不见了两人,不由得问道,“他们两人怎么不见了?杜冲呢?”   香冬刚想开口,封辰洙凉凉的看了她一眼,她只觉脖子一寒,马上改口道,“我也不知道,我眨眨眼,他们就一声不吭的走了。碧娥,我还有事,我先走了啊。”说完,提着裙角,一溜烟的跑了。   碧娥给封辰洙披上外袍,又握了握他的手,觉得有些冰凉。   “果然是风太大呢。”她有些懊恼,“这门窗早就该修了,可是泥水张开价三钱银子。我没舍得,早知道就不小气了,拿出这三钱银子才是。这个时候,谁会来修门窗呢?”   封辰洙微笑着,“不妨事,我身子骨没那么坏,还受得住。”他思索了一下,“其实不用泥瓦匠,我也能修。”   “你能修?”碧娥睁大了双眼。   封辰洙笑笑,“打仗的时候,修筑工事,可不比这个难多了?”他打量着破损的门窗,“唔,加个木条固定一下,然后再把那边的窟窿给补上,度过正月没问题。你也能省下那三钱银子。”   “是呀”碧娥拍着手笑道,“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不觉得,到了岑州才知道,三钱银子能买好多好多东西,一袋米,三壶油,还能到肉铺子里买些猪骨牛骨来熬,要是再省着点用,还能到药铺里抓点药,我偷偷问过大夫,大夫说你的腿虽然不能走路,但也要时时防护,不然------”她停住了,因为她知道触到了封辰洙的怒点,残废的双腿,是一个词都不能提及的。   碧娥有些惴惴的看着封辰洙,生怕他下一刻大发雷霆。   谁知封辰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,抬头对碧娥笑了笑,“是该抓点药来吃吃。说不定吃着吃着就好了呢。”   谁都知道吃着吃着就好了是鬼话,但碧娥,愣了愣,“你,你不生气啦?”   封辰洙莫名其妙的反问,“我为何要生气?”碧娥指了指被被子盖住的双腿,“我,我说到了你的腿。”   封辰洙微笑,“腿残了是既然的,你说与不说都是已成事实的,不是你说它才存在的。既然如此,我有什么理由生气?”   “世子爷”碧娥扑过去,将头靠在床榻边,“您终于想通了,我还以为你一辈子要这么拧着自己呢。”她呜呜咽咽的哭,泪水流到他的指尖,暖了人的心窝子。   从来没有人这么为他哭过。真心真意,毫无保留。   封辰洙捧起她的脸,看着她哭的像花猫一样直哽气,轻轻的道,“嘘,嘘,好碧娥,好姑娘,别哭了。从前是我不对,让你受苦了,以后绝对不会让你流泪了。”   碧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,觉得他说的这番话有些古怪。   碧娥时常勾着头,听人吩咐行事,封辰洙也是到这一刻才发现,原来碧娥的眼睛又大又亮,像天边的启明星,闪映着温柔的光芒。   “怎么了?傻了?”封辰洙伸出手,捏了捏碧娥的脸颊,触感又滑又腻。   碧娥将询问的话语吞进了肚子里,她模模糊糊的觉得,要是问出来了,得到的答案是她所不能承受的。她害怕的缩回身子,抗拒着他的怀抱, “有世子爷说的这番话,奴婢死也值了。但是世子爷,您能不能先放开奴婢?”   封辰洙又好气又好笑,“大正月里的,什么死呀活的,也不怕晦气。把眼泪擦干净,省的寒风皲了你漂亮的脸蛋。”   碧娥不好意思的笑笑,“谢谢世子爷,还从没人夸过我漂亮呢。”   “除了我母亲大夫人,你在我心中最是美丽。”   “多,多谢世子爷夸赞”碧娥愣愣的,不知道为什么牵扯到大夫人了,那个十分端庄持重、美丽温柔的主子。   “碧娥,我不是说过了吗?以后不要喊我世子爷,这又不是在府里了,再说了,世子之位已由二弟承袭,我不是世子了。”   “那,那我该喊你什么呢?”一说到称呼的问题,碧娥又回到那种切切的状态。   “你就喊我辰洙吧。”   “不,不怎么好吧?”碧娥有些迟疑。   “我喊你碧娥,你喊我辰洙。从此之后,再也没有世子爷和婢女的分别,咱俩开开心心的把日子过下去,你说好不好?”   碧娥迟疑的答应了。   时光荏苒,四月芳菲。   小院正中的池塘水波莹莹,小荷亭亭玉立着浮出水面。封辰洙坐在轮椅上,手中拿着一把匕首,慢条斯理的削着一根短枝。   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。   有人来了,却不出声。那么,必定不是碧娥。碧娥每次前来,都跑的气喘吁吁,连额发都微微冒着热气。   封辰洙转动着轮椅,看向来人。   封从善玉冠锦袍,风流倜傥的走过来,“想不到洙堂哥如今,活的倒像个人了。”他环顾四周,嘴里啧啧轻叹,“农家小院、贫女、粗茶、淡饭,哪里有从前神威大将军的半点影子,跟那些市井中打铁的开茶摊贩皮子的一般无二。”   封辰洙并不以为然,“打铁的、卖茶的、卖皮子的,本质上跟大将军并无分别,只一个是努力做到为小家,一个努力做到为这个国,各人尽到各人的心,也就没无所谓偏颇了。”   封从善意义不明的笑了声,“你倒是看的开。”   封辰洙反问,“我看不看的开不要紧,倒是你,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。”  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,封从善哈哈大笑起来,“我为何不敢出现?你自己都说了,你现在是一个普通人,我还有什么可怕的?”   封辰洙凉凉的看了他一眼,后又将目光移开,注视着院后的青山,“近日我闲来无事,学了些卦象。你印堂发黑,眼下淤青,怕是有血光之灾。”   任谁被人说“你要死了”都不会高兴,封从善眼冒怒火,颊边牙齿咬的格格响,“你说我有血光之灾,倒不如先照应照应你自己罢。我已在“地下黑城”里发布黄金追杀令,黄金百两取你人头。你就等着身首异处罢!”   “该说你无知者无畏好呢,还是蠢的没救”唇边的微笑冷酷而热烈“人人都知道我瘸了,却没有一个仇家敢来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   封从善神色莫明。   思念来的毫无防备。   正在跟封从善说话的封辰洙,突然思念起碧娥来,明明他们两个早上才分手,半个时辰后,碧娥就会回来跟他团聚。然而,这个早上,封辰洙想念碧娥,想念的要发狂。   目光越过封从善的肩头,封辰洙看到了石桌上的月季花。碧娥今天早上起来,从花娘的担子上买了一株月季,那花娘将这月季吹的天上有地下无,碧娥这个小财迷竟然拿了一钱银子出来,买下了这花,心疼的她小鼻子直抽抽。封辰洙看的分明,这月季不过是山野间最平常不过的团团,还粉白杂交,毫无品相可言。但他没有点破,垂眼看着碧娥咬着手指头站在院中,寻思着月季的摆放位置,晨曦的霞光照射在她粉嫩的脸颊上,脸上细小的茸毛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,娇俏可爱。   爱意一旦冒出头,就容易成瘾,像积云扩散般,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。   封从善莫名其妙的看着封辰洙眼神迷离,唇边挂着温柔的微笑,不由得生气道:“喂,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?”   想念被打断,封辰洙冷哼了声。   “因为我是神武大将军,掌管天下兵马,诛杀朝堂奸党,使西戎北狄闻风丧胆,从来只有我取别人性命,还没有谁活的不耐烦了,敢到我面前来撒野!你的黄金追杀令,只怕没人有胆子敢接。”   “你蒙我呢!?那你之前被追杀,被邢罚,吊的只剩半条命,都是假的吗?”   两人说话的当口,一只云雀扑扇着翅膀飞过。这褐色的小东西嘴里衔着一条长长的青虫,在四月的春日空气中,优哉游哉的飞向院后的桃花林。下一瞬,一根削的尖尖的树枝准确无误的贯穿了它的身体,将它钉在了梧桐树上。   封辰洙手上只余下匕首,那树枝不见了。   “看到了吗?明白了吗?我只是不想活而已,这才由得你们作践我。但现在么,谁要是不怕死的还敢再来,下场只会比云雀更惨。”   封从善的目光在那悲鸣的云雀和封辰洙之间来回转动,突然之间,大叫一声,恶声恶气道,“一百两不够,一千两,一万两够不够?只要出的起价钱,你的人头我就要定了。”   封辰洙悠悠的叹息一声,“你就这么恨我吗?”   “我恨你,我百倍千倍的恨你!你是嫡房嫡子,从生下来就比我们这些支族庶房高人一等。书堂念书时,人人都来跟你玩,人人都亲近你。我呢,我想找一个人陪我玩,都不能够!还有芳醇,她为什么选择你?还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!”封从善大喊大叫,声音粗暴的像个山林中的野兽。   封辰洙头一次庆幸碧娥外出了,不然她非要被吓死不可。   “关于礼芳醇,你倒是说对了,她确实倾心于我的地位身份。你也看到了,没有我,她也不会选择你。倒是你,将小时候的事情记得这样牢,到现在还念念不忘,这是何必?”   “那是因为封大公子一帆风顺,现在也还是人人口中的神武大将军。可是我,自一出生,就受你们嫡房的白眼闲气。”   “你就因为这些事而怨恨我?那我告诉你,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。你站在庶房的角度,怨恨我们这些嫡房,但是我们这些嫡房,难道是全无压力快活的像神仙吗?皇亲国戚、宰相巨贾,哪一个拎出来,都能让我们痛苦!要是都像你这么想,我早就该抹脖子自尽了!”   封从善一呆,想起了有一年容亲王带着世子来,他因为身份不能够,不能出去迎接。可也因此免去了一场风雪中的跪拜,容亲王迟来了两个时辰,迎接的人在风雪中跪拜了许久,膝盖肿的跟馒头似的。他娘金七还拍着胸口庆幸了好久。   “想起来了?皇上夺爵、亲王压榨、同僚构陷、小人污蔑.......一桩桩,一件件,哪一个不比你书堂委屈冷酷百倍?更不要说我十六岁就上了战场,尸山血海,白骨蔽野,性命提在刀口上;你十六岁的时候还在斗鸡追狗,为了青楼女子大打出手吧?”   封从善浑身都哆嗦起来,“那又怎样?那又怎样?不对,不对!事情不是那样的,不是那样的!你说谎!说谎!你这个恶鬼,你这个狂贼!”   他越来越害怕,也越来越疯狂,不由得手打脚踢,乱撞乱滚起来。   突然之间,从他身上落下一个物事,跌落在草丛中。   封辰洙变了脸色:“这乃三品以上官议大夫才有的青金玉笏,你从哪里得来的?”   封从善急忙捡起玉笏,拢在袖子里,恶狠狠道:“不要小瞧人,我怎么就不配有这样的东西?”可是脸色也已经变了,汗珠从脑门滚落。   封辰洙摇动轮椅,欲要上前看个究竟。封从善生怕他看出什么好歹来,慌里慌张的跑远了。封辰洙看着他慌张的背影,眼中现出沉思。    ☆、第 14 章      “你以后莫要到外头卖甜汤了罢。”饭桌上,封辰洙淡淡的道。   碧娥夹菜的动作停了下来,“不卖甜汤的话,我们,我们,我们就吃不上饭了”最后一句的声音小小的,像蚊子哼哼。   封辰洙笑了起来,眼角眉梢舒展开,“之前是我疏忽了。走街串巷太辛苦了,还挣不到多少银子。前天我打听过了,街角有一个铺子空着,我们不如盘下来,做些小生意吧,免得你风里来雨里去。”   碧娥窘迫的似要哭出来,“可是,可是我没有银子。”   封辰洙叹了口气,放下竹筷,转动着轮椅,来到碧娥身前。   “碧娥,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动了,就觉得我这一辈子废了?一辈子都要靠人养活?一辈子都要你卖甜汤过活?恩?”最后的尾音拖的修长,威严中竟带有缠绵之意。   碧娥慌里慌张的抬起头,结结巴巴的反驳,“不,我没有。”   封辰洙扶住她的肩头,温柔却坚定的开口,“你有!从润州开始,你就有!你在心里可怜我,同情我,把我当一个孩子来照看,是也不是?”   碧娥想要低下头,却被封辰洙捏住下巴,被迫对上他的视线。   不知是不是近来心情舒畅的缘故,封辰洙渐渐的又回到从前的那个贵公子模样,郎目星眉,五官若刀削般鲜明深刻,俊美异常,实难描画,就连碧娥粗手粗脚裁制出来的衣袍,穿在他身上也丝毫不显得难看,反而平添落拓不羁的味道。   封辰洙的脸离的她极近,呼吸间喷出的热气像羽毛般轻轻的拂过,他轻轻道,“碧娥,从前是我不对。我那时不想活了,所以才那么恶劣。我给你赔不是,好不好?但从今而后,我想活着,哪怕两条腿都瘸了,我还想跟着你一起,好好活着。从今往后,银子的事不用担心,我会想办法筹到钱的,你就乖乖的坐在家里,好不好?”   他的额头抵住碧娥的脸,轻轻的蹭。   碧娥看着封辰洙,久久说不出话来。   最后还是封辰洙轻笑一声,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,递给碧娥,“你带着这信,到岑州城里的大城钱庄,问他们掌柜的要三千两银子。”   书信由牛皮纸封口,封皮上干干净净,既无落款,也无寄信人,碧娥拿在手里,有些不敢相信,“一封信就能抵三、三千两银子?”   封辰洙点点头,含笑应是。   碧娥翻来覆去的看这书信,又对着日光看了好久,也没看出这信有何不同凡响之处。她嘀咕道,“就这样过去,拿着一封信,张口就要三千两银子,钱庄上的人会当成傻子,报官把我抓起来的吧?”   封辰洙又好气又好笑,“你呀你,怎么这个时候抖起机灵来了。这样吧,要是钱庄上的人不认,你就说一句——”他揽住碧娥肩膀,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。   第二日,朝阳初升,碧娥怀着忐忑的心情,往大城钱庄而行。   钱庄内,倒没有米面铺、杂货铺那种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,但其间出入的,都是绫罗裹身、满身贵气的人物。   碧娥摸了摸怀里的信封,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,抬角跨入门槛。   高高的柜台上,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哥一边看账本一边拨打着算盘,余光瞥见碧娥进来了,停住了手里的动作,看向碧娥,温言道,“贵客踏临宝地,不知有何要事?”   碧娥咽了口唾沫,看了看四周,小心翼翼的说道,“车遥遥马潇潇,愿为君兮不可摇。”   钱庄正对着街口,门外是嘈杂热闹的人声,主家招揽生意的叫卖、垂髫小儿的哭闹、青年女子的喁喁私语,“糖葫芦咧~~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咧~~”“包子~~三文钱一个的大包~~吃一个顶饱”,更有甚者,街角处瑶芳楼里青楼伎子招呼客人的甜腻声音,都清清楚楚的传来。   小哥容色未变,伸手扯了下手边的铃铛,那黄铜打制的东西就铛铛的响了起来,“姑娘请安坐,掌柜的稍后就出来。”   碧娥战战兢兢的坐在圈椅上,很快有人捧来一杯香茶,碧娥束着手,两眼不敢乱看,双手不敢乱放。   门帘一荡,出来一个白胖的中年男人,身穿富字万花纹缎袍,唇上的八字胡甚是醒目。   “这是我们裘掌柜。”小哥开口道。   还未等碧娥开口,那裘掌柜已是微微躬了个身,甚为恭敬的开口道,“属下来迟,但请恕罪。使命必达,莫敢不从。”   碧娥愣愣的掏出书信。   裘掌柜站直了身体,轻轻的嘘了口气,不知是不是错觉,碧娥觉得裘掌柜忽的暗暗欣喜起来,好像,好像他先前生怕她拿出来的是什么猛虎野兽、毒箭毒酒似的。   日光照射在紫檀木盒子上,发出幽冷的光。   到现在,碧娥还有些不敢相信之前发生的一切。   看了一眼那封信,裘掌柜点点头,对着小哥说道,“去后头取三千两银子来。”然后又将信纸折好,恭恭敬敬的递过来,“姑娘还有何吩咐?”   三千两银子啊,普通人家一辈子也用不到这么多钱,那裘掌柜是脑子被驴踢了吗,就这么的装在木盒子里,给了自己?   看着天空里白晃晃的日光,碧娥有些心神恍惚。世子爷不会是诈骗罢?或者是书信上写了什么威胁人的语言,裘掌柜才会马上兑出银子来。   碧娥心中突突,捧着盒子的手也不禁有些发抖。   走到院门,还未入内,一阵咒骂之声透过篱笆墙传来。   “你这瘸子,消遣我宫大老爷呢!没钱的穷人,盘什么铺子?趁早一根绳子吊死算了,还盘铺子?呸!没眼力劲的人,我那铺子是你盘的起的?三百两银子,你一辈子都挣不出来!还敢说要盘铺?美的你!还连累的我宫大老爷跑一趟!”   宫富贵今天早上一睁眼,就被自家婆娘提着耳朵骂了一顿,内容无非是铺子再不盘出去,家里没了进项,就要喝西北风啦。   宫富贵带着满满的气来到了自家铺子里,被告知:铺子空了这么久,也没人来询问。但是今天街角的那户小娘子过来,说要盘铺子。   宫富贵宫大老爷的火蹭蹭的往上冒。   街角那户,他知道,不仅他知道,这整个一条街都知道。那里住着一起早贪黑卖甜汤的丫头片子,风里来雨里去,挣个三瓜两枣的钱。要是连这样的人都能盘他的铺子,那他宫富贵的脸往哪搁?   污言秽语,恶毒至极,碧娥气的浑身发抖。   她推开院门,快步走到宫富贵身前,“啪”的一声一耳光甩过来。   宫富贵的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,正欲发怒,眼前却白花花的一现。   两锭五十两的官银出现在他的视线内。   碧娥冷哼一声,掀开木盒往下一倒,哗啦啦的雪花银倾在地上。   白花花的银子,比雪还要白,堆在那儿,玉山雪山似的。   宫富贵的眼睛都直了。   碧娥轻蔑的“呸”了一声,左右开弓,连打了宫富贵十个耳光,才住了手。   “滚吧!”   宫富贵磕头如捣蒜,“小人有眼不识泰山,不识泰山”,后又觑无人搭理他,从地上偷偷捡起两锭银子,兜在怀里,溜走了。    ☆、第 15 章      碧娥站在紧闭的房门前,一时间进退无言。   该进去劝说吗?然而他的腿残废已成事实,谁也改变不了,宫富贵骂的是很难听,然而事实就是如此;不进去劝说吗?两人一路走来,碧娥早已对封辰洙心生怜惜,看他被如此辱骂,不由得难过万分。   明晃晃的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千缕万缕的照射下来,屋檐、梁柱、白石板.......最后移到碧娥的脚前,映出她身后斑驳苍离的梧桐树干。   纠结许久,碧娥正欲退开时,屋子里传来封辰洙的声音,“是碧娥吗?”   “是我。”   “你在门外站了许久,为什么不进来?”   碧娥推开门,走进去。   屋内晦暗如昏,封辰洙静静的坐在轮椅上,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头,散乱流离如水墨画,平静苍白的脸上一双凤目幽深的注视着院外,森然孤寂的感觉长长久久的萦绕在他身边。   “刚才他骂人的话你都听到了罢?”   碧娥点点头。   “这下你明白我之前为何心存死志了吧?”封辰洙握紧双拳,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,“只要我活着,以后这种侮辱就不可避免。哪怕我躲避在这小小宅院里,流言流语会不断的侵袭于我。在世人眼中,我是一个可怜虫、窝囊废,一个没人要的废人!你说,我为何还要苟活于世?”   碧娥忍住喉头的哽咽,扑过去跪坐在地,抓住他的手道,“求求你,不要死!死亡太可怕了!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活的人!你们倒是解脱了,得登极乐世界,可是让我们活着的人怎么办啊!”   封辰洙挣脱开她的手,脸痛苦的扭曲了起来“活着?说的容易,实施起来太难,太难!活三年五年,可以;但要十年二十年呢?到时候我孤身一人,又穷又老,还不能走路,岂不是愈加可恨?既然如此,倒不如早死了干净!”   “我不许你这样说,”碧娥放声大哭,双手忙忙的抓着,然而封辰洙避开她,她的手只能徒劳的在空中胡乱挥舞“你不要怕,十年二十年,我都在你身边,一步都不离开你!你不能走路,我是你的腿;你眼睛看不见了,我替你看。总之,你别死!”   细密的精光在封辰洙的眼眸中一闪而过,像火花像闪电,他垂下眼睑,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凤目中的深邃,只有清冷的声线传到碧娥痛苦的耳朵中。   “我不信,你知道吗,碧娥,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相信!”他握住碧娥的手,凤目中隐灭着怀疑的光,夹杂着因怀疑而带来的痛苦,“总有一天,你会出嫁,会有自己的丈夫儿女,一年两年三年十年,渐渐的,你会忘了我,你会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!然后呢?然后你爱着你的丈夫,照顾着你的子女,和和美美的过着你的日子。我封辰洙呢?那个可怜的瘸子呢?早就被你忘到九霄云外了!”   碧娥慢慢的抬起头,看着封辰洙眼睛里的痛苦绝望,她慢慢的举起四指,“我发誓!”漂亮的眼睛里滚出泪珠“我碧娥发誓,有生之年,绝不离开公子半步!一生伏侍,绝不远离!有违此誓——”   封辰洙伸出手,按住她的嘴唇,压住她欲往下说的话。   他的眼睛里盛满笑意,如玉的脸庞染上薄薄的绯色,他将碧娥轻拥入怀,呢喃道:“不,不要再说了,那样的誓言不好,很不好。只要你不离开我,一辈子在我身边,那就很好了。我,我求之不得。”   今天晚上的月色很好,一向浅眠的封辰洙也沉入黑甜的梦乡,并做了一个极为香艳的梦。   极为香艳。   白雾缭绕间出现一座庭院。   白墙碧瓦,清幽古朴。汉白玉雕的镇宅兽、青铜浇铸的廊柱,院子里栽种着奇花异草。一片馥郁芳香,富丽无比。   庭院里仆从来来去去,见了自己下跪请安,“官人回来了。”封辰洙感受着自己踏在石板上的脚步,虎虎生威,沉稳有力。一路前行,分花拂柳,到了一处花瓣掩映下的木门,停住了。   推开门,拨开水晶珠做就的珠串,进入一小小的卧室。   室内陈设华美,芳香扑鼻,花梨木镜台、鲛纱珠帐、碾玉观音,八宝罗甸床,床脚下的熏笼里吐着香,一个娇滴滴的妇人脸向里侧卧在锦绣缎上,阳光穿过花叶间顺着她肩背的优美线条流淌到美丽弧度的腰臀,再到笔直圆润的大腿,俏生生的脚丫,细腻的肌肤雪白晶莹的呈现在白狐毛裘上。   封辰洙走近床头,伸手揽住妇人的身躯,将她慢慢倒在自己怀里。   妇人没穿外褂,只着一素色罗衣,呼吸间酥胸微微起伏,顶的肚兜上的刺绣鸳鸯像活了一样,微微荡漾。   封辰洙的唇边泛起笑意,他开口唤道,“碧娥。”   梦里面,碧娥伸出白雪也似的手臂,搂住他的脖子,口中吐气如兰,“你唤我做甚?昨晚不是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跟我说话吗?”   封辰洙没有说话,只啃啮着碧娥雪白的脖子;手上动作不停,三两下褪尽了她的衣裳,露出美丽的酮体,酥胸雪白如玉,腰腹扭动如潮,漉漉出春日朝露。   交颈重叠的身影在帐曼内起起伏伏,上上下下 ,□□声就像案桌上的红色烛火,骚动着心尖。   封辰洙心知是梦,依然双眼紧闭,暗自祷祝“老天爷,我知道这是梦,只祈求你让这梦长些,再甜蜜些。”   巫山云雨,鱼水之欢。   铜盆里贮满了热水,沿上搭着白毛巾,碧娥伺候封辰洙起身梳洗。像往常一样准备挂起勾帘,纱帐里传来封辰洙的声音:“碧娥,等等。”   等等,让她等什么?灶下还热着粥哪,但她极为听话,封辰洙让她等等,她就等等呗。   纱幔分处,封辰洙衣襟半开,靠坐在床头。华章美质、璃玉佳壁,莫过于此。他就这么靠坐着,嘴角含笑,半天也不言语。   碧娥感到今天早上的世子爷有些奇怪。眼眉低垂,唇角含媚,面上一副似烟非云的情意,就像吃饱了的花狸猫,整个人都慵懒起来。   他从纱幔里伸出手,半透明的指尖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,语音低沉,却悦耳如琴 “碧娥,你来。”   你来。   你来。   你来。   这两个字仿佛带有魔力,使碧娥眼神恍惚,莲步上前。   封辰洙的呼吸更加急促了,他热烈的望着碧娥,昨晚梦中的情形像是忽然出现了一样,小小的卧室中回荡着碧娥的呢喃、□□、喘息,以及后来情浓时,她一声接一声的喊着他的名字。   然而,他失算了。   因为碧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,突然之间,向门外跑去:“粥要煮沸了,世子爷,我去看看火。”   她跑的心直砰砰跳,待到无人的角落处,解开衣襟,扯出印有“溶”的玉坠。刚才那一刻,贴着玉坠的皮肉发烫的要命,促使她跑了出来。   碧娥举起玉坠,印在日光下,黯然道:“是你吗?是你回来了吗?”水滴形的玉坠左右晃动,搅碎一室春光。   她定定看着这玉坠许久,末了,凑到玉坠上一吻,调皮的笑了。   盘下宫富贵的铺子后,碧娥决定改做文房四宝的书籍生意。一么,是因为甜汤熬煮起来步骤繁琐又废时,利润也不高;二么,岑州毕竟是龙兴之地,尊重知识尊重文学,家里但凡能省下银两的,都愿意让孩子念书做学问,书籍生意很是行俏。   碧娥跟封辰洙分享了自己的观点。封辰洙思索了一会儿,点点头,“书店确实比甜汤店要好些。但你识字不多,又从未应举,对八股策论之事懂得不多,贸然开起来,情况估计不会乐观。这样吧,我们雇个人来打理铺子吧。”   有那三千两银子垫底,碧娥对于招人一事不再抵触。她铺好熟宣,封辰洙运笔如飞,细细写下招聘事宜。   贴出去的第二天,就有人揭了榜。   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,长须美髯,站在院外空地上,磊磊若深涧雪松。   这人自我介绍姓常名守中,自十四岁中了秀才,以后屡试不第,先时略有愤懑,后来在父母亲友的解说下,慢慢释怀。近来寄情山水,游走大川,倒也做过几家铺子里的掌柜。   封辰洙觉得这人有过科举的经验,自然对于书籍的售卖更加得心应手,当下就拍案让这人留了下来。   碧娥却老大不愿意,不想签聘任文书。封辰洙很是诧异,问道为何。   碧娥扭扭捏捏,磨蹭了好久,才开口道,“常先生好是好,但不像个掌柜的,铺子开起来了,生意不好怎么办?我们头一次开铺子,自然要找一个伶俐精通的人才好,我觉得街头那宝烛铺的刘大头就不错。”   封辰洙闻言,弹了弹她的脑门,笑道,“常先生说的不错,果然市井习气。”   碧娥:“啊咧?”   封辰洙转动着轮椅,收拾案桌上的图纸。近来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写写画画,碧娥偶然半夜里醒来,还能看到他的屋子里亮着烛光。   “常先生是最好的人选,你不要东想西想了罢。要是不得劲,就到铺子里看看或者想想铺子的名字,到外头玩耍也使得,只一条”他将轮椅拨回来,“不准去找香冬。”   “为什么呢?”   封辰洙稍稍提高了声音,“你还问我为什么?我真想把你的小脑袋瓜子扭下来,看看到底装了些什么!”   碧娥用脚踢着地上的砖石,“香冬入青楼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。她跟我说过,润州分别后,身上的银子被人偷了,入住的那家客栈有镖客丢了东西,客栈老板怀疑是她偷的。她一个弱小女子,无亲无顾,是琼芳楼的妈妈救了她。她拿不出银子来报答人家,只好、只好.....”   “哼,这些话,也就你才信!”   碧娥低下头,“你是说香冬在骗我吗?”大大的眼睛里噙着泪珠,碧娥快要哭出来。   封辰洙呼吸一滞,无奈的别过头,“你.....算了......”   正在这时,街道上传来兵靴踏地的声音,其中还夹杂着军马的嘶叫,兵丁洪亮的报备声,“大人,就是这里!”   院门被推开,当先进来四个带刀侍卫,铁甲藤服,不怒自威。随后进来一队手执盾牌的步兵,当中簇拥着一脚蹬鹿皮靴、身围黄金柳叶甲的壮汉,那壮汉身长八尺,豹头环眼,立在小院正中,犹如铜钟。   碧娥害怕的往后缩了缩。   封辰洙伸手牵过碧娥,将她拉至身旁,眯着眼看向来人:“陆总兵,益阳匪患未除,圣上的行文还压在你的案头上,你不去攻打江北乱匪,造访我这小院,有何要事?”   陆瑭哈哈大笑,“不愧是神威大将军,即使不在军中多日,也对天下军事了如指掌,洞若观火。陆某佩服佩服。”   封辰洙坐在轮椅上,冷哼一声,对这恭维并不接受。   陆瑭绕着这小院走了一圈,对着鸡鸭、菜园、石磨、水槽啧啧一通,末了将目光放到碧娥身上,暧昧一笑,“公子落魄,美人相伴。茜纱帐里,红烛高燃”说完上上下下打量了碧娥一通。   碧娥虽然未读过诗词,可也从这暧昧的语气中听出不妥,又气又羞,眼眶霎时红了。   陆瑭不依不挠,“就是不知道咱们神威大将军腿废了,那里废了没有?啧啧啧,男人腿废了不要紧,□□废了可就真真没救了。”   院中的兵丁爆发出大笑。   下一刻,笑声戛然而止。   封辰洙手中射出一枚棋子,迅如疾风,“啪”的一声正中陆塘眉心,击的陆塘“蹬蹬蹬”连退三步,差点后跌。   封辰洙铁青着脸,慢慢摇动着轮椅,距陆瑭不过三尺之遥。   “陆瑭,益阳匪患未除,水贼四起,听闻军中粮草也撑不过三日;西北的柔然正在以益阳为中心,预备撕开南下中原的口子,你却浪费时间精力跑到这里来折辱我,一个对你毫无威胁的人,用的还是最最无耻、谁都看不起的下三滥的路子。陆总兵、陆瑭,你真真是血性汉子!你勇斗柔然使臣的见识与勇气到哪儿去了?你忘了雷老将军在点将台上对你说的话了吗?难道军中庸碌,已经把你消磨成一个无赖庸俗之人了吗?”   起哄的兵丁面面相觑,慢慢的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之色。   陆瑭恼羞成怒,“刷”的拔出腰间长刀,往封辰洙身上劈去,“你知道什么,你知道什么!”   封辰洙手腕一挥,稳稳的按住了陆瑭的手,手肘一弯,“当啦”一声,卸掉长刀。   “我再无知,也知道你陆瑭不该这样!”    ☆、第 16 章      陆塘束发的冠子被封辰洙打落,黑发凌乱的批在肩头,眼中尽是愤恨之色,“我再如何得意,如何要强,也抵不过这天意,这朝纲!朝廷已与北戎签订“深宁”之盟,岁贡纳币,还附送了鄞州、明州、凉州三座城池,那可是我们辛辛苦苦,死了多少兄弟才从北戎手中夺回的啊!宫中还将宁华公主嫁与西突厥三王子,和亲求安,要一个女人来平天下,我们这些男儿郎算得了什么!军中半年都没发饷银了,兄弟们饿的都吃不上饭,朝廷都不管我们死活,我们奋发要强有什么用!”   这一番话,碧娥听懂了,她探出头,小心翼翼道,“谁欺负你,你就欺负回去呀。我们又没惹你,跑到这里来,欺负我们两个算怎么回事!”   封辰洙一笑,轻轻的拉了拉碧娥,低声道,“不可胡说!我把你的脾气养的都见长了。”   碧娥鼓了股嘴。   陆塘没有说话,倒是他身后的一名副官,越众而出,拱手道,“国土日渐缩小,北戎、西突厥、南句,渐渐的对我们形成包围之势;就是军中,情形也一日坏似一日,要是神威大将军您雄风依旧,在朝堂上为我们说话,兄弟们也不会落到如此难堪的地步。”   封辰洙点了点头,“明白了,你们是愤恨失去了我这个□□。然后找我来泄愤来了。”他几不可闻的摇摇头,“这是什么强盗逻辑!我如今腿瘸了,就算我腿不瘸,也不能保的了你们一世的荣华富贵、享乐安逸。”   “皆因他们知道自己做不到,所以齐齐来要求您了!”院门处,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男人走进来。   常守中常掌柜。   只见他走到封辰洙身前,恭恭敬敬的递上一本账册,道,“东家,这是铺子里这个月的出息与生利,抛去进价、工钱、税银,本月一共得利三十五两六钱七分八厘。”   封辰洙点了点头,道,“有劳常先生了。”   常守中捻着颌下长须,慢慢道,“不敢当,这是常某分内之事。常某这个人么,自知天赋有限、才能平平,愿静下心来好好雕琢自己的手艺,吃自己吃的起的饭,端自己该端的碗,不怨天尤人,也不迁怒无辜;更重要的是,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。”   那副官大怒,“你说什么?”   常守中环视众人一圈,“我说,你们太不知好歹了,不知努力进取,反而怨恨他人!不错,神威大将军以前是大夏楷模,他在,众人对武官多有看顾。但神威大将军天生是大将军吗?人家也是父母养的,筋骨血肉,没比别人多生一条腿,多长一双眼。他能成为神威大将军,是因为他夏练三伏,冬练三九,血海里来去,才挣到这个位子。小人陷害他,腿瘸了,但依然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一个!你们这些兵油子、大官,在战场上抢女人、抢财物我不管,但你们不要脸到跑到这里来,还出言羞辱,就休怪我常某无情了。”说完,“咻”一声敕出长剑,细似柳,薄似纸,迎面一抖,将春日艳阳劈的粉碎。   实话说,陆瑭就是来寻晦气的。想他年近四十,才得了个总兵的位置;那封辰洙年纪轻轻,就已是神威大将军了,人比人,气死人。若封辰洙好好的也就算了,偏偏瘸了,成了废人。陆瑭内心的阴暗像那池塘里的水藻一样无声无息的疯长:哼哼,天之骄子又如何?现在还不是跌落泥地里?站的越高,摔的越痛,今儿个,要让你尝尝泥腿子的厉害!   被常守中这一训斥,陆瑭的心就像被擦亮的宝瓶一样,通透明亮。是啊,自己是疯了不成?为何寻封辰洙的晦气?先不说同为军伍之人,相煎何太急;纵是普通人,遭遇这样的境况,都该鼓励帮助才是,奚落嘲笑,哪里是我辈中人该有的风貌!   然而让他说出道歉的话,那也是不能够的。陆塘脸色灰败,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道,“回去罢。”   “等一等,陆塘”封辰洙转动着轮椅,拿出一张图纸,“这是柔然军防图,三年前我命细作潜入绘制的,你拿着,说不定用的上。还有,饷银之事,你去找陈有义,他乃武官转文官,在圣上面前颇说的上话。”   陆塘捧着那张纸,肩膀微微抽动。待他抬起头,碧娥才发现,堂堂大汉,虎目中竟然含着泪光,   “将军,在下并非有意折辱,实在是.......”他没有说下去,又抱拳对常守中道,“先生一言,如醍醐灌顶,陆某铭记在心。”转身之际,又对碧娥笑了笑,“大妹子,好好照顾封将军。”   兵丁来的时候轰轰烈烈,走时却寂静无声,碧娥看着被踏坏的菜园,心疼的抽抽。   身后传来封辰洙的声音,“碧娥,从酒楼里叫一桌酒席来,今夜我要与常先生秉烛夜谈,不醉不归。”   常守中微拢衣袖,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但要说道喝酒,在下有一壶珍藏多年的“玉壶清”,乃是难得的好酒,芳香扑鼻。将军要是不介意,不妨试试常某的酒。”   封辰洙哈哈而笑,“怎么会,封某乐意之至!”   小院内东边有块空地,碧娥雇来泥瓦匠,加盖了一个小屋,充当厨房使。   香冬嫌弃的丢开菜刀,“碧娥,不是我说你,你太没出息了!从前在府里,咱们是下人,没办法,这才成日价里在厨房里忙来忙去,跟锅灶油烟打交道。这到了岑州了,你怎么还干这个营生?”   锅里的鲤鱼炸至金黄色盛出盘,往鱼腹里塞了点蜜饯,上锅蒸煮,半刻钟后,掀开蒸笼,顿时鱼香混合着果香,飘散在空中。   香冬抽抽鼻子,“好香啊!”捻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,幸福的眯上了眼。香冬改口道,“......算了,碧娥,你还是待在厨房里吧,你做的这些菜,真是太好吃了,哪样都不比玉厨楼里差。”   香冬瞅瞅屋外无人,捅捅碧娥肘尖,“你跟封世子,到哪一步了?他在床上,战况如何?”   碧娥惊诧的睁大了眼睛。   “哎呀,你别不好意思,直说吧。从前在府里的时候,我们就肖想着跟他那个,他那么神勇,一夜四五次肯定没问题。”   看碧娥莫名的神情不似做伪,又掀开她的刘海细细看了看眉头,惊呼道,“你还真把自己只当个下人啊?”   碧娥仍旧一脸莫名其妙,“香冬,你说什么呀?”   “我要被你这榆木脑袋气死了”,香冬嗔了她一眼,“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?”   碧娥停下揉面的动作,深深的吸一口气,“香冬,难道你不明白我么?”   香冬打了个寒噤,抓住了碧娥的手:“你疯了么!他已经死了!你还年轻,何苦!”   碧娥低下头:“你不明白的。他照顾我,陪伴我,给我打气,给我鼓劲。他......他,虽然死在了润州平原上,可一直活在我心里。”   香冬目瞪口呆的看着她。她不知道,原来有一种人可以将悲伤转为平静,将感情深深的藏在心底。   碧娥一边擀面,一边对香冬说道,“你呢?你有意中人没有?有没有人为你赎身,跟你好好过日子?”   香冬道:“老娘现在是琼芳楼里的头牌,不知道多得意,多的是人为我争风吃醋,干嘛到人后院受人嫌弃?你不知道,上个月,一个江西客商出了一百两银子抬我的身价,直把小桃花气个半死,谁让她最风光时也不过八十两呢?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将手臂上的金钏撸下来给碧娥看,“看,这是那江西客商送给我的,炸的黄澄澄的”。   碧娥无奈道,“好,好,你对,你什么都对。”   香冬一边嗑瓜子一边道:“你呀,是迂的。哼,嫁人还不是一样伺候人,反正都是伺候,一个人跟一百人有什么区别?对了,”她神秘兮兮道:“昨天晚上,宫富贵在我们琼芳楼街后被人割了半截舌头,吓,满嘴的血,唬的她娘子都不敢近前。”   碧娥觉得手指突然不听使唤,萝卜怎么按也按不住,手里的刀也软绵绵的,下手浑没了力气。   香冬见碧娥脸都白了,笑道:“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话的,吓到你了吧?媚儿说,宫富贵一向大嘴巴,估计是惹到了哪路牛鬼蛇神,这才被割了舌头。”   碧娥的心更加乱了,灶火有些旺,她脖子上出了一圈汗。   香冬靠在门框上,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,突然道:“我知道是谁割了宫富贵的舌头。”   碧娥一个手滑,菜刀当啷落地,香冬回头看了她一眼,奇怪道:“你今天不舒服吗?做个菜老是出状况。”   碧娥忙低头笑道:“没有,没有。你,你继续说——”   香冬道:“大城钱庄的裘掌柜你知道吧?我觉得是他,但是也说不准,因为我在窗子上看到的时候,那人身手利落,一个纵跃就跳过了墙头,裘掌柜胖的跟皮球似的,应该不是他。”说完自己也笑了,“应该是我眼花了,裘掌柜跟宫富贵八竿子打不到一块,割他舌头做什么,要是宫富贵娘子干的这事,我倒信。”   碧娥看了一眼院中的封辰洙,眼睛眨了几下,没有说话。   今晚好亮的月光,照着封辰洙与常守中宛如仙人。   两人边吃边谈,碧娥上菜的时候零零星星的听到几句,“......大业”“...........西北莫斡明......”她一个字都听不懂。   常守中拍开泥封,当面锥透,顿时酒香四溢。封辰洙连声称赞:“妙!妙!”那酒果真奇香,倒在碗里,金红颜色,犹如琥珀一般,挂在碗沿。封辰洙也不多言,当下豪饮,连喝了四五杯,才觉畅快。   此时明月高悬,倒比白日里更添一番幽深远寂,近处树影横斜,林石齐整;远处大江西流,奔腾若海,直入西天。   封辰洙以箸击节,只觉胸臆直冲霄汉,诗兴大发,口占一绝云:   月夜白龙江流平,水烟浩渺岑州城。   枭戾鹰鸣夜深沉,胆寒心惊世事心。   吟完扬脖大喝一杯,豪气顿生,大声喝笑,直惊得夜栖的猫头鹰跌下树来,扑棱棱着飞远了。   常守中抚掌大笑,“妙哉!妙哉!东家此诗气势恢宏,豪迈阔郎,直如千军万马在前矣。”   封辰洙有些得意,“我虽武将出生,然受祖父指点,亦熟读经史,精于诗赋,并不是大老粗一个。”   常守中抚抚长须,“某在山野间也听说过,东家您于书画品鉴上亦颇有心得。”   “不错,我师从品鉴大师林嘉子,他教的认真,我却学的随意,只学了他三成本事,但这三成,也够了。”   一想到以前的事,封辰洙有些黯然,他停了酒杯,望着天上的明月,静静的不发一言。   常守中摩挲着酒杯,过了许久,才开口道,“天上明月皎皎,却并不知道天下百姓疾苦,兀自白的发亮,说是有情,实则无情。”   封辰洙充耳不闻,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   没有等到回应,他并不气馁,继续说道,“大夏开国至今不足百载,却颓象已显。□□时的九府三十六郡一百二十四州,如今只剩三府二十四郡九十二州,北戎、西突厥、南句均虎视眈眈,江北江南民暴多起,云州刺史、大同军防御使不受朝廷召唤。不出十年,天下将大乱。”   封辰洙眼中冷光骤现,冷冷道,“常掌柜,莫谈国事。”   常守中呵呵而笑,“恐怕东家心中早就明白如镜,却对这乱象熟视无睹,只束手不理,做壁上观。”   封辰洙沉默不语,转而问道:“观你言行举止,不是那等衣食无着之辈。为何你放下身段,要在我这里做一个小小的掌柜?”   “东家自然明白,却不点破。古有姜子牙无钩垂钓,近有姚广孝以寺僧入相;常某不才,比不得先世达儒,却也想建一凡不朽基业,流芳百世。”说完,他一撩下摆,跪倒在地:“天下已经不是原来的天下了,东家要是不嫌弃,常某愿为马前卒,效犬马之劳,任凭驱使。”   封辰洙呵呵冷笑,“你这宝却押错了,我是半残之人,当不得你叫一声主子。”   常守中平静道,“东家缪矣。江山霸业,在德在智不在力。”    ☆、第 17 章      “好一个在德在智不在力”封辰洙大怒,单掌拍桌,直震的碗、碟、杯、筷在空中跳了几跳,   “你是早早的存了这谋逆之心了罢?你知不知道,就你现在这番言语,告发出去,就是诛九族的大罪!”   “男儿不当万户侯,生亦何欢?”   正剑拔弩张之际,碧娥端着鲤鱼笑盈盈的走了出来。她在后面厨房,不知道院内发生了何事,只满心欢喜的将菜放在方桌上,掀开盖盅。   她满怀期待的看着两人。   常守中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肉。碧娥见封辰洙没动静,忙讨好的将盘子往他那儿推了推,将筷子塞到他手里。   封辰洙冷着脸,也夹了一筷鱼肉。碧娥托着腮,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。   吃到嘴里,封辰洙才觉这鱼肉鲜嫩幼滑,随伸出筷子多夹了几块,细嚼了,就着鱼肉,喝了几杯酒,不觉月上中天,夜深露重。   抬眼看,常守中是早已悄悄的走了的,封辰洙已打定主意,多付三个月的工钱,打发走常守中。   这常守中所图甚大,自己又没有逐鹿天下的意思,还是两厢就此别过的比较好。   解决了麻烦事,再加上好酒好菜的暖在肚里,不知不觉这闷气,也就消了大半了。   碧娥却是困的不行,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叩头,所幸没有磕到。   封辰洙不觉好笑,移到她旁边,将她抱在怀里。   碧娥揉揉眼,看见了星河灿烂的夜空:满天星斗,似一把把碎金,撒落在碧玉盘上;银河像一条淡淡发光的白带,横跨繁星密布的天空。   一伸手,就能触碰到似的。   她想起了听过的一句诗“手可摘星辰”真真应景。   “醒了?”   碧娥吓了一大跳,视线中出现一个光润洁白的下巴,再往上移,就对上了封辰洙泛着温柔笑意的眼眸。   这才发现,自己躺在他的怀里。   碧娥大惊,连忙三步并做两步的跳下来,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。   见她这般避之唯恐不及的动作,封辰洙的心就像沉进冰窖里,哇凉哇凉的。落寞的神色收不住,他难堪的转过头。   碧娥不知道说什么好,眼睛四处乱瞄,直到瞥见饭桌,才惊喜的道,“鱼肉你都吃完啦?好不好吃?”   封辰洙点点头:“味道甚是鲜美。”   “这是金龙湖里的鲤鱼,现打上来的,新鲜的很;而且尾巴像那胭脂瓣儿似的,这儿的人就叫   “胭脂瓣”,好吃的很。”   “胭脂瓣?倒是一个雅名儿。”   “这名字太拗口了些,打渔人家说不惯,就叫“银三两”,是因为因这鱼卖的好,三两银子一斤,大家都这么叫。公子,您是没有到码头去看,好繁华好兴隆的所在,大渔船小渔船积积挨挨,听说连暹罗国的使船都装了一车回去;有打鱼的,有称称的,有鱼经济,有干运输的,好多人,要不是杜冲在,我都买不到。哦,对了,我在那里看到一个鱼经济,特别像桃花庙里的谢独眼,不过不可能,那经济两只眼好着呢.......”   碧娥叽叽喳喳的说着话,正在这时,南天空中忽然现出烟花万朵,火树银花,千条万条,极为绚烂。   碧娥看的痴了。   “好漂亮啊,”她喃喃道。   封辰洙却觉尔尔,每年除夕,宫中赐宴,到下半夜,就会放起烟花,绚烂情景,比之现在见到的,要亮眼的多。   “不年不节的,哪家这么阔气,放烟火?”   “看,你孤陋寡闻了吧。房太守的儿子满月,房太守特别高兴,放烟火以示庆祝。”   “不是说新娶的太守夫人也下不了崽吗?房太守急的都要休妻另娶了。”   “谁说不是呢?可是也真奇怪,太守夫人到城外的玄妙观里求子,直求了三天三夜,夜里都没合眼。回到府里一个月没到,荷,就有了身子啦。”   “这样看来,这个太守夫人好命啊,本来要被休,凭着儿子搬回一步。”   “可不是。听我姨奶奶的儿子的表嫂的大舅哥说,太守可高兴了,当天就打赏了百两银子给跟着去玄妙观伺候的人。”   “能不高兴吗?咱们太守都多大年纪了,好不容易有一个儿子,还不乐得飞上天?”   篱笆院墙外,路过的行人三三两两的议论着。   封辰洙神色转冷,漆黑的眼珠子定定的看着那烟花绽放。   岑州隶属夏津府,夏津府太守房习祖年过四十,而膝下无半点骨血。房太守惧内,不敢纳妾,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别家的孩子暗暗艳羡。不想那母老虎原配去年冬天受了一场风寒,药石无济,呜呼哀哉就死了。房习祖表面上风光大葬,嚎啕大哭,背地里却虚了一口气。   妻孝未过,就暗暗遣人打听哪家有适龄姑娘,他还特特嘱咐媒婆:“姑娘得年轻,超过二十的不要来回我;品貌俱佳是一定要的,身子骨要好,身子骨不好如何诞育子嗣?不要那等不离药罐子的,好好打听,老爷要是能娶个好夫人,赏你大银锭;破落户儿的,或者是那等家风败坏的门户,也不用举荐了,没的糟蹋我房家的门楣..........”拉拉杂杂一大堆。   要是平常年过四十的鳏夫,这恁多要求,媒婆早一口唾沫追上去了,可瞅瞅太守家的玉堂金马,雕梁画栋,再看看他锈的金光灿灿的补服,忙满面堆笑的连连称是。   可寻来寻去,总找不到合适的。   要么嫌弃姑娘太老,“都二十三了,再过几年成黄脸婆了,不成不成”   要么嫌人耳后有颗痦子,“讨打,讨打!这等不入流的人物,你是怎么选到的?”   要么嫌姑娘祖上不是做官的,“从她祖父开始才做了个小小的县令,家底子太薄,太薄。”   ......   ......   媒婆忙了半个月,房太守一个可心的也没遇见。中间等不得,花了八百两银子从扬州买了两个吹   拉弹唱的姊妹花,上上下下称为“花小姨娘”“花大姨娘”。   到最后,呈上来的人越来越次,房太守的脸也越来越黑。   媒婆可不敢得罪房太守,连忙上前道,“大人,不是老奴搬弄口舌,惹事生非。您老想想,岑州城才多大呢?小地方小人物养出来的姑娘,自然上不得大人您的慧眼。以大人的官阶品貌,只有在京城才找的着配的上您的姑娘呢。”   房太守一想有理,上京物华天宝,人物品貌自然与别处不同,出众者甚多,中间定有那等端庄娴雅、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。   于是趁着吏部述职的当口,在上京寻访,却总也寻不到可心的。   倒是拉拉杂杂的听了许多上京八卦:比如一直末流的承平伯突然起复,虽然官职平平,却在圣上面前行走,直达天听,颇有脸面;西突厥突然攻城,打了个边线守防军措手不及,突厥军大掠而返;再有某某家的姑娘正在想法子退亲,皆因男方不堪大用,算不得人。   眼见着吏部催促归期,合适的老婆却没讨到,房习祖不免烦闷。于是某日租了个画舫,游湖郊外,权当散心。船至湖心时,岸边传来“淙淙”的鼓琴声,音调优雅,闻之息心。   寻声望去,只见湖岸边的凉亭上有一脸蒙轻纱的女子,发髻高耸,皓腕如雪,正舒着纤纤十指调琴呢。旁边侍立着一个单辫丫鬟。   凉亭与湖心相距丈余,一见之下,房习祖只觉周身如遭雷击,忙忙吩咐船家道:“快,快往那边划!”一边留意那女子形状。   那女子站起身来,边吟诵词赋边往外走:   闹花深处层楼,画帘半卷东风软。春归翠陌,平莎茸嫩,垂杨金浅。迟日催花,淡云阁雨,轻寒轻暖。恨芳菲世,游人未赏,都付与、莺和燕。   寂寞凭高念远。向南楼、一声归雁。金钗斗草,青丝勒马,风流云散。罗绶分香,翠绡对泪,几多幽怨。正销魂,又是疏烟淡月,子规声断。   等房习祖走到凉亭处,佳人倩影早已空空荡荡,只在旁边草地上捡到一块素色罗帕,银线裹边,左下角处绣着一个古体的“礼”字,旁边绣着一朵芳草。    ☆、第 18 章   年逾四十,方得一子。房习祖怎不爱如重宝,珍之爱之?尽管大花姨娘、小花姨娘嘀嘀咕咕着:“进门半年没消息,惹得老爷脸色都拉下来了。怎料的出门上个香、踏个游就有了,忒奇怪了。”可也只敢私下里嘀咕,还是正正经经的上院祝贺,花银子打了长命锁,赤金银项圈等。   岑州城底下的官员,也是揣摩上意绝好的主儿。硬将这孩子的满月日说成是郊外破庙百花娘娘生辰,于是这天岑州城里尽管日子平常,不初一也不十五,却格外热闹。   做买卖的、开铺子的、练摊儿的、一字排开,你挨着我,我又挤着你;这家卖糖、那家卖米,中间的是成衣铺,转眼一瞧,一家首饰铺门楣鲜亮,门口站着殷勤小心的伙计,招呼着人。   京戏、昆曲、皮影、大鼓、说书、变戏法,甚么都有;吃茶、吃酒、吃菜、吃面、吃点心,由人自选;还有耍杂耍的、套百索的、撑空碟的……瘦猴儿连翻了四个跟头,被班主卡着脖子跟人要钱,铜板当啦当啦的落在铜锣里……   如瀑的人流中,有两人格外打眼。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黑发男子,相貌极英俊,面若中秋之月,色如春晓之花,鬓若刀裁,眉如墨画,面如桃瓣,目若秋波,宛如太湖上的明月,冷傲孤清却又温润柔和,孑然独立间散发着清浅的笑意。   这笑意对着身后的姑娘。   这姑娘粗布麻衣,素颜淡服,虽无倾国倾城之貌,却当真相貌娇美,明艳动人。容长的瓜子脸儿,眼珠子黑漆漆的,嘴角生着米粒大小的一颗黑痣。   这两人自然是封辰洙和碧娥。   碧娥闻听的今日城区热闹,便想要出来玩一玩。封辰洙听了,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,把个碧娥急的团团转。到末了,封辰洙披起鹤氅,跟她一块儿出了门。   封辰洙伸手往她嘴上点了点,“吃完麻饼也不擦嘴,当心成了麻子。”   一粒黑芝麻赫然黏在他的指尖。   碧娥笑嘻嘻的“怨不得刚才有人总瞅我呢,我还以为是我长的好看,原来是这个缘故咧。”   封辰洙默不作声,心里想的却是:并不是芝麻的缘故,而是因为你年轻貌美,人都爱多看你一眼。一路行来,已经有二十三个男人看你了,幸好我今天跟着你出来呢,不然看你的人更多。他们多看你一眼,我的心就痛上几分。   纵然处在这闹市之中,他却恍然如有所失,不免怅惘起来。   而且,虽然他极力躲避,却依然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:碧娥之于他,有感激有同情有怜悯有敬佩,唯独没有这世上最珍贵的:一个女人对男人的依恋。   碧娥浑然不觉封辰洙的所思所想,只看着街道两侧热闹繁华的景象。   正在这时,前方街道上走过来一个邋遢道人。这道人眼歪口斜,浑身上下邋里邋遢,破破烂烂,一边跳一边拍手笑着,身后跟着一串往他身上丢小石子的小孩子。   无根树,花正幽,贪恋荣华谁肯休。浮生事,苦海舟,荡来飘去不自由。   无岸无边难泊系,常在鱼龙险处游。肯回首,是岸头,莫待风波坏了舟。   这道人边唱歌,边拍手笑着,正要路过碧娥他们时,却停了下来。   突然间,他一把抓住碧娥,笑嘻嘻道,“何苦来!何苦来!你到这尘世中何苦来!不如尽早完结,随我回去吧。”   碧娥大惊,想要抽回手,然而那老道虽然须发皆白,面容枯瘦,手劲却大的出奇,根本挣脱不开。   碧娥害怕的要命,抵抗道,“喂,你是谁?你做什么?快放开我!”   封辰洙正在瞧旁边摊子上的玉佩,闻听的这边的动静,一拍椅背,挥手一掌,向那老道当胸拍去。他怒气勃发,手中的力道就用了个十成十,若是寻常人,肯定会被拍的胸骨迸裂,口吐鲜血。   哪知那老道犹如神助,身子轻轻一侧,竟给避了开去,但对碧娥的禁锢却也给解除了。   碧娥捂着手,躲回封辰洙身后。   邋遢道人此时才见到封辰洙,当下不叫也不闹了,只蹙着眉头,紧紧的盯着封辰洙看。   封辰洙眼中攒着怒火,瞪着他。   半盏茶的功夫,那道人又疯魔起来,拍着手围着封辰洙打转:“噫噫噫,废者立,立者亡,朱升苏降,大道得昌。”绕了三圈,唱了三回,复又跑到封辰洙跟前,伸出手指在他额头点了三点,道“从来星主多磨难,飘飘茫茫冀呈祥,三点真水化额头——”正要吟完这一句,却听到前方远远传来杜冲细嫩的嗓音:“兀那道人,别跑!”   正午闹市街口上,那道人对着封辰洙高深的一笑,道“合该有三载劫难,以保大道得坚”说完挤挤眼睛,对碧娥道,“既然如此,我也不逼着你回来啦。你须记得,劫难完满后,可到明霞山一道观来找我。”说完叽里咕噜的一通,象鸟飞一样拍打着两腰,滑稽的跑开了。   杜冲眼见的追不上了,停在他们跟前,气喘吁吁,累的直不起腰来。   封辰洙嫌恶的丢掉擦过额头的帕子,不悦的问道,“那疯道人什么来历?”   杜冲擦了擦汗道:“什么道人!就是一个疯老头!城外华阳观报说观里混进了一个疯老头,偷东西不说,还打人骂人。兄弟们到观中将他拿住了,锁在监牢里,谁知这老东西趁着今天太守赐宴,偷溜了出来。”说完还感慨了一句:“哪里是老头模样,跑的比兔子还快!”   碧娥看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,不由得道,“让杜伯母多熬点猪蹄补补脚力吧。”   十七八岁的男子,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,那杜冲虽然被封辰洙打击了一顿,明面上不敢再有动作,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碧娥,此时见碧娥笑靥如花,不由得心砰砰直跳。脸再度红了。   “我着人送你的红土花生?你收到没有?”他嗫嚅道。   杜冲打定主意,无论碧娥答应“是”或者“不是”,他都要借机攀谈几句。再不管那封辰洙如何恶言恶语,都要跟心上人取得联系。   哪知封辰洙在一旁冷冷答道,“碧娥对坚果一类的东西过敏,根本吃不得花生。那花生,被我倒进白龙江了。”   生怕白白辜负人家的一番好意,碧娥连忙摆手:“没有,没有倒进白龙江,送给隔壁的钱婆婆了。她炒了椒盐花生来卖,生意很是不错呢。”   封辰洙横了碧娥一眼,对她道:“刚才路过一家香饼铺,那白糖糕看着很是可口。现在我想吃了,你去给我买来。”   等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时,封辰洙冷冷道,“小子!不是告诫过你,不许再找碧娥吗?白长了两个耳朵,听不懂人话吗?”   杜冲少年英气,很是不服:“你又不是她什么人?凭什么不让我见她?我问过碧娥了,她和你是最简单直白不过的主仆关系,我想见见她,跟她说会儿话,碍着你什么事了?”   眼前一花,还没看清楚封辰洙怎么动作的,杜冲只觉得膝盖一痛,不由得“噗通”一声,跪倒在地。   “城北倪老爹生有两子,因日食无措,将幼子倪武义出继与杜德召名下为义子,改名杜冲。此后成人婚娶,俱系杜德召抚养,与倪家无干。”   杜冲猛然一惊,愕然的抬起头。   “你在杜家长到十七岁,这中间你那原生的倪老爹反而贩皮子发了财,偏偏你哥哥倪文同去世,没留下儿子。倪老爹到杜家来闹,要把你接回去。这边杜家将你养到这般大,自然不脱手。闹腾来闹腾去,最后说定,你各娶三房妻子,一房归你哥哥倪文同,一房归你自己,还有一房归杜家,我说的,不错吧?”   杜冲冷汗涔涔。   “那,那又怎样?”杜冲梗着脖子。   “那你预备碧娥是大房呢二房呢,还是三房呢?哦,我还听说了一个流言,倪文同的妻子没有改嫁,倪家妈妈的意思,是不费聘礼钱,让你娶大嫂。是也不是?”   程朱理学虽未盛行,但娶嫂一事,依然为人所不齿,认为伤风败俗,有违人伦。杜冲听了,大怒,欲要扯住封辰洙的衣领:“你这废人,胡说什么?”   然而他停住了。   一个身影从酒楼里跌落下来,“波”的一声摔在空地上。   这个人的身体以及其怪异的方式扭曲着,身体像破布口袋一样平踏踏的,口、足、舌、眼、手一起出血,殷红如瀑。然而却没有死。像地狱恶鬼一样,他拖着身后的长长血痕,向封辰洙慢慢爬去,口中慢慢道,“洙......堂......哥......杀......报......仇......”   沾了血的白糖糕咕噜咕噜的滚落到被吓傻的杜冲脚边。   封从善的手紧紧的揪着封辰洙的裤脚,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文好冷,准备写到四十章就完结了 ☆、第 19 章      当街死了个人,自然很快就聚拢来了一大批人,有那胆子小的,想看不敢看,只好双手捂着眼,从指头缝里偷偷的瞄一两眼。   不多时,呼啦啦的来了一批衙役、班头、捕快、杂役,以封辰洙为中心,围了个水泄不通,鸟飞不进。   房习祖也来了。   当时他正抱着儿子笑呵呵,不住的亲儿子的嫩屁股蛋子,却听的下人来报,说是闹市口有人死了,气的他不住的顿足大骂:“晦气!晦气!”   声音高了些,惊到了襁褓中正在熟睡的婴儿,白嫩的眼皮睁开,哇哇大哭起来。   礼芳醇自帘后转出,抱起孩子,轻声拍哄,同时口中说道:“老爷,今天是孩儿满月,却出了这等事。不如去看看吧,究竟是个什么情况。该杀杀该打打,也好为那冤死的人讨个公道,也算为儿子积福。”   礼芳醇正值哺育之期,浑身上下丰腴美艳,比之处子时的婉约素雅,更有一种成熟的风韵。只见她胸脯浑圆,露在纱衣外的肌肤白腻如霜,透露出已知人事的媚香;嘴角含笑,却是佛画里西天魔女般的蛊惑。   内中有一名叫窦至礼的门客,见到太守夫人这般艳丽光景,不由的眼睛骨溜溜的乱转,咽了几口馋涎。礼芳醇瞧见有人望自己,就冲他含情带意的一笑,嘴角弯起的弧度不多不少,刚刚好勾魂。   房习祖乃是岑州知州往上三级,此时他来了,知州以下,俱都后退。   岑州知州唐嗣宝轻声道:“大人,就是这瘸子杀了封家三爷。”这话其实说的毫无道理,明眼人都知道封从善是从酒楼上跌落而死,跟那坐轮椅的人毫无相干。但唐嗣宝本事全无,要让他凭真本事去捉拿凶手,比登天还难。既然如此,不如就将那轮椅上的瘸子认作凶手了罢。看那瘸子衣衫普通,料想也是毫无背景的平民一个,捉了他不妨事。更何况,早早结案,还能在政绩上大大描写一笔。   封辰洙听到这句话,冷笑道:“唐嗣宝,纵然你中了进士后直接外放县令,不曾在邢部历练过,也该知道,这人,不是我杀的罢?”   房习祖年轻时读书读的狠了,把一双眼睛弄的近视。他看不清人影,却听出了声音。   “神威大将军,嘉定府一别,该有五载了吧?我那族弟坟头的蒿草,长的可有半人高了。”   封辰洙亦冷冷道:“似那等贪污粮草贻误军机的人,连坟头草长的恐怕也比旁的坟矮些。”   房习祖和封辰洙自然是有过节的。永平十四年,房习祖族弟房习松押运粮草至边关,不想那房习松胆大包天,竟然偷偷的将军营新米换做陈米,这还不算,还往里兑入白沙。吃的兵丁个个拉稀,枪都握不住。   后来房习松底下的一个米姓幕僚看不惯,偷偷的向封辰洙告发了此事。   一查,贪污粮草侵占军资数额之大,让封辰洙大为心惊。房习祖得了族弟求急信,急忙赶来斡旋,但封辰洙哪里管?当即以贻误军及为由,斩首示众,尸示城楼,杀一儆百。   这其中有一笔款项巨大的军饷,始终查不清去路,当时封辰洙就怀疑是房习松贡给了房习祖,然而没有证据,此事也就作罢。   封从善是早已僵透了的,因为仵作没来,谁也没有动他,他就那么脸朝下的伏在泥水里。   房习祖绕着尸体走了一圈,假装哭泣道:“从善老弟啊丛善老弟,你壮志未酬,怎么就遭了奸人之手呢?想起从前咱们夏夜游湖秉烛夜谈的时光,是多么的欢洽异常啊。”   房习祖说的自然是鬼话,他三品官身,如何跟一个秀才都没中的封从善有什么过命的交情?宴席上喝杯酒唱个诺顶多了。   他挥着袖子假装嚎哭了半晌,站起身来,恶狠狠道:“衙役,把那瘸子给我拷起来,押入大牢,严加审讯,定要他说出做案实情!”   一众衙役听的这声号令,连忙大喝一声“是”,抖链起枷,向着封辰洙而去。   只听得人群中一女音出声道:“慢!”   房习祖定睛一瞧,乃是封辰洙身后的小丫鬟。若是平时,有人如此犯他官威,必定狠狠打上几板子不可,但房习祖见她柔弱美貌,且是一个伺候人的侍女而已,料想翻不起什么大浪来。并未出言阻止。   碧娥站在封辰洙身后,眼见的如狼似虎的衙役奔来,生怕封辰洙被他们捉了去,严加拷打。自腿废后,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是再也受不得任何磋磨了。   绕是心中再如何害怕,她也站了出来,颤声道:“大人,明眼人都知道那人是从酒楼上跌下而死,当时我家公子正在楼下,两人毫不相干,如何能说是我家公子杀了人呢?”   知州唐嗣宝捋捋胡须:“这有何难?说不定是那瘸腿的先跑到楼上推了人,然后跑到楼下坐着。这等欲盖弥彰的凶犯,本官见的多了,都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,不想老爷我慧眼如炬,总是能找出杀人凶手。”   碧娥快要被气哭了:“你也知道我家公子腿是瘸的,他如何能先把人推下楼然后再跑下楼坐在轮椅上呢?”   房习祖慢吞吞的出声“神威大将军乃是我朝一等一的高手,昔年单身入敌军取叛将首级,如入无人之境。现下虽腿脚不便,但想上楼下楼不是难事吧?”   唐嗣宗在一旁挤眉弄眼的补充道“对,对,对!谁说腿瘸就不能跑上跑下啦?他是真瘸假瘸不知道,也说不定他有帮手。”   封辰洙脸如寒霜,沉声道:“多谢你们将我封某看的神通广大,上天入地,无所不能。”   碧娥急了,无助的看着四周,但是人群中要么是冷漠以对,要么是神色尴尬,要么是乐的看好戏,她一一看过去,竟无一人有开口帮助之意。   正在这时,她见杜冲面背人群,竟是一个走脱之意。   电光一闪,她猛的醒悟过来。   她连忙奔上前去,拉住杜冲胳膊,急忙道:“杜......大哥,刚才我到铺子里买白糖糕了,不在我家公子身边。你......你一直跟我家公子处在一起,必定将事情经过看的明白清楚。你跟各位官老爷说,事实真相究竟如何。”她身份低微,只是侍女一个,平时结交的都是丫鬟仆役之流,见过的最大场面也不过是跟着管事妈妈去领对牌,此时在这么多官员面前开口说话,已将她吓的肝肠俱裂,但仍然是壮着胆子,紧抓着他的衣袖。   看见碧娥希冀的眼神,杜冲低下头来,嘴巴开开合合:“我.....我......”   房习祖稳坐圈椅中,缓缓道:“兀那捕快,你可要仔细回想,务必要将事实真相讲出来为好。”   “啊,对,对”碧娥此时对杜冲满怀希望,不免心神不定,语无伦次:“杜大哥,你肯定知道当   时的真相,你就说出来吧。”   在碧娥的心里,杜冲说出来的必定是他家公子无罪的话。虽然从前封丛善是对公子有所折磨,公子有作案动机。但她知道她家公子不是那等气量狭小寻机报复的人。但她不知道的是,从来人心最难猜测,这杜冲又不是她碧娥,说出什么来都有可能。   杜冲看着封辰洙,想起他之前高高在上的模样,不由得恶意顿生,咬咬牙道:“我见这人先以钢钉打在死者身上,造成死者没扶住栏杆,这才跌下来。不然,死者为何临死前还要紧紧抓住这人的裤脚,留下血手印呢?明明就是提醒大家,这人害的我呀!”    ☆、第 20 章      房习祖仰天哈哈长笑,起身走到封辰洙跟前,大声道:“不错,不错,凶手留下血手印,就是为了指明杀人凶手!”他撩起封辰洙衣衫下摆,血手印赫然醒目。  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嗡嗡声。若然说之前大家对封辰洙是否杀害封从善有所怀疑,但这血手印一出现,大家全都自动忽略了其中的种种不合理和可疑之处,自动自发的将封辰洙打上“凶犯”的标签。   碧娥怎么也没想到杜冲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供词来,她潸然泪下,走到封辰洙跟前,痛苦道:“公子,我没想到......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。”   封辰洙微微一笑,伸出手来,握住碧娥的小手:“不妨事。就算没有杜冲的话,他们也会将我捉了去。事情发展到现在的情景,已成定局。我只问你,你信我吗?”   男人的手温和有力,掌心干燥,泪眼迷离中,碧娥点了点头,哽咽道:“我信,我自然是信的。可是他们........”   这般执手相看泪眼的情状,荒唐如唐嗣宝也不得不承认,是极哀艳极缠绵的。他站在当地,不由得追忆昔日□□:那名叫翠儿的农家少女也是这么泪眼迷蒙,欲语还休,油菜杆子又青又翠,长的比人还高,正好可以让人在里面胡天海地........猛的接触到房习祖冷酷的眼神,唐嗣宝打了个激灵,连忙大喝道:“捕头捕快,你们还站着干什么?还不快锁了这杀人凶手!”   正午阳光正烈,一束束金光从封辰洙的发网透下来,照着他的侧脸,发出森然的杀气。   一时间,众衙役捕快都不敢上前。   房习祖微微感到不耐烦,提高声音道:“一个瘸子而已,你们还怕他做什么?朝廷白养你们了吗?”   眼见的众衙役渐渐逼近,忽然马蹄声响,众人寻声看处,大路尽头飞奔来一队骑兵。人群中有人惊声叫道:“是益阳守军来了!”更有人指着那头马上黑衣铁甲的壮汉道:“总兵大人!”那马队越奔越快,渐渐驰近,房习祖喃喃的道:“我掌管文政,素来与武政井水不犯河水,陆瑭那厮到这里来做什么?”   片刻之间,陆瑭已纵马奔到了近前,勒马停止,翻身下鞍。后面的骑兵也纷纷下马,动作整齐划一,沉默如金,端的是大夏悍将,雄姿英发。其中下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汉子,正是常守中。   房习祖瞧见了这般情形,不由得冷哼道:“陆瑭,你越过白龙江,到这里来做什么?”   陆瑭一改往日的严肃模样,掏掏耳朵,嘻嘻笑道:“房习祖,都遇到老熟人了,还干嘛紧绷着脸?听说你娶了一个美娇娘,在这幅黑脸公的模样,当心小嫂子暗地里给你戴绿帽子!我嘛,今天来,是想请神威大将军到益阳做客,顺便指点指点益阳军事。”   这边,常守中走到封辰洙跟前,长揖到底:“我来的迟了,让东家受罪了。”   封辰洙定定的看着他,长叹了一口气:“是你去请的陆瑭?”   常守中点点头:“想来想去,能跟清泉府太守抗衡的,也就益阳总兵了。”   “你看的清楚,这很好。然而,这又是何必呢?封某死也好,活也罢,自己都不放在心上了。”他转过头,看着城墙外流动的江水。   碧娥却是极为高兴,她激动的握住封辰洙的手,语无伦次:“公子,咱们有救了。你不用去坐牢了。”   封辰洙浅浅的一笑,浅灰色的眼珠子温柔的看着碧娥,里面氤氲着温暖的情绪。   那边厢,陆瑭心里却大感到不妙。因为那房习祖不怎么买他的账,即使他亮出了边疆军政要务,房习祖仍然坚持着要将封辰洙送入大牢。   “这可不妙,这可不妙啊”陆瑭烦恼的搔搔头,别人千里迢迢的向自己求救,自己却是半点儿忙   都帮不上。这脸面该往哪里搁?   封辰洙一见到陆塘的神情,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,当即沉声道:“陆大人的好意封某心领了。不过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,又有旦夕祸福,不测风云之语。封某苟活于世,当不得各位如此周旋,就让那衙役锁了我去吧,尽早了解这段公案。”   人群中一个清朗的声音忽地道:“伯谦啊伯谦,你如今为何如此妄自菲薄?”   封辰洙悚然而惊,伯谦是自己十七岁加冠时的字,能毫不违和的将“伯谦”说出来的人,可没有几个。   他警惕的看着四周。   就见西面琉璃瓦下立着一顶楠木乌金轿,轿顶镶嵌着一颗大如鹅卵的明珠,在阳光下发出柔和的光,从珠帘间的缝隙看过去,隐隐间可见说话人柔和优美的下巴,美如流水,形似珍珠。   一二再,再而三的有人插手此事,房习祖大感不耐,不由冷哼了一声,道:“本府办案,闲杂人等不可喧哗!” 意思是让刚才插话的人赶快滚蛋。   哪知立在轿子跟前的壮汉闻听,脸露不虞之色,大拇指微微一顶,悬在腰间的宝刀出了半寸。   只露半寸,剑光已如白虹般炫人眼目。   房习祖递了个眼色,唐嗣宝走上前去,单手一挥:“左右,将这人收押,先关他个十天半个月的,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在大街上胡乱说话了。”   四名轿夫听到唐嗣宝这句话,四目相对,肩膀一斜,众人还没看清楚状况,但那悬在空中的轿子已稳稳当当的放置在地上。这中间,轿子无半点颠簸,窗口的风铃都没响一声。   四个轿夫左手扶鞘,右手按在刀柄上,全身肌肉虬结,蓄势待发。陆塘在一旁冷眼观看,只觉这四个轿夫不简单,只怕军中都没这样的气势汉子;既然轿夫这般不简单,那么轿内该坐着何人?   这一边,唐嗣宝打了个寒颤,通天的火焰熄灭了。   房习祖就是这点看不起唐嗣宝,脓包软蛋一个,你说要是对上官阶大的人物,你这样也就算了;对上的不过是江湖草莽一样的人物,怎么还如此软弱?他一摔衣袖,踱着官步行至轿前,撩起轿帘,口中冷冷道:“本府倒要看看,是谁这么不长眼,敢跟本府做对!”   轿帘一掀开,清冷的龙涎香就扑面而来。下一瞬,房习祖平素不可一世的脸上,出现了和善伏顺的笑容。伴随着恭敬谦卑的笑容的,是他头部低垂,微躬着身慢慢的往后退。   与此同时,乌金轿中慢慢踱出一个华光溢彩的人物。   只见此人锦衣紫裘,身长玉立,束发的玉冠上蹲伏着一个口吐红珠的金龙,在艳阳下泛着金耀的光。   封辰洙看到此人,万年不变的脸上竟泛起清浅的笑意,“想不到竟是你来了。”   那金龙玉冠之人含笑点头示意:“孤亦想不到你在岑州,”他环顾一番左右:“还被人当做杀人犯,唔,有趣的紧,有趣的紧。”   地上早已呼啦啦的跪了一圈。   房习祖膝习几步,“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,属下罪该万死,罪该万死!”冷汗涔涔而下。   金龙玉冠之人伸手扶起他,含笑道:“房太守乃我大夏股肱,何罪之有?孤奉父皇之命巡视江南以来,就属大人治下清明,百姓安居乐业。待孤回京,定要奏请父皇,为你请赏。”   碧娥凑到封辰洙耳边,轻声问道:“公子,这就是天下人人称赞的“明月拂地,华容盛德”的柏苏太子吗?”   她的声音很轻,但是太子柏苏还是听到了。他转过身来,唇边泛起温柔的笑容,道:“姑娘缪赞了,但孤亦想不到,市井中也有你这样清秀的女子。”   封辰洙眼见的碧娥白皙的面容变作滟滟的凝红,不由得冷哼了一声,提高了声音道:“太子殿下,不知道太子妃殿下、卫良娣、孙良娣、齐良娣并几位小太孙殿下小郡主殿下安好?”封辰洙满意的看到碧娥眼中的迷恋之色稍减,柏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,好笑道“唔,伯谦,孤怎么从你的问候中听出切齿的意味?是孤听错了么?”   在他对面的封辰洙磨了磨牙:“臣等一片拳拳之心犹如明月,望太子殿下明鉴。”   柏苏慢慢的笑了,“你还是像从前那样......唔......口不对心。”   “臣记得殿下您以前称之为“狡诈”的?”   柏苏掏了掏耳朵,打了个哈哈“啊,孤这样说过么?恐怕是你记差了吧?”   两人这一番你来我往的叙旧,让底下跪着的一圈人偷偷捏了把汗,其中尤以唐嗣宝为重。   想不到这封辰洙竟然还能跟当今太子搭的上话,这这这,等下太子殿下问起来,该如何是好?房太守不消说,必定是无罪的了,没看见刚才太子殿下都夸奖了吗?不管怎样都好,最后别把自己给弄出去顶包,那就是阿弥陀佛,老天爷保佑了。    ☆、第 21 章      殊不知,房习祖也在腹内偷偷打着草稿。   柏苏太子奉命巡视,整个江南道都传遍了。他自然也做了准备,但是据他得来的消息,太子该在十日后到达,为何来的如此快?他将目光放在封辰洙的身上,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问号:难道真的是为了这瘸子?然而官场中,并未有封辰洙跟太子过从甚密的线报啊,真真奇怪。然而再奇怪,   也看的出来两人私交甚好,今天想将封辰洙送入监狱,怕是不能够了,只怕今天这一幕,落入太子殿下眼里,还会给自己留下一个“徇私舞弊、目无纲纪”的阴损意像,得想法子补救才是。   想通了此处关节,房习祖跪拜在地,沉声道:“臣有罪,望殿下恕罪。”   柏苏摇了摇手中的折扇,柔声道:“大人何罪之有?”   房习祖还未开口,陆塘跳将起来,冷冷道:“凭你无凭无证,便断定封将军当街杀人,参你一个挟私报复、草菅人命也不为过。”   四名侍卫走到尸体前,查看一番后,禀报道:“殿下,此人从酒楼跌下而死不假,但是先被迷药迷倒,神志不清后被人推下楼的。”   此言一出,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。其中封辰洙尤甚,因为他之前一直以为封从善是自己喝醉,失足跌落的,若是被下迷药,那就是为人所害了。   柏苏在日光下轻摇折扇,慢慢道:“此地的仵作休假了么?这么浅显的尸检都没报上来?”一干官吏,自房习祖而下,俱都跪伏在地,大气都不敢喘。   忽然之间,柏苏脸上现出孩童般的得意之色,他扶起房习祖,笑道:“房大人,你年纪大了,老这么跪在地上,膝盖会受不住的。”   房习祖越发惶恐“臣........”   柏苏微笑道:“房大人为何抖的如此厉害?冷么?那快唤人将这尸体抬回去,并仵作、捕头、衙役找回真凶。房大人你呢,回家喝碗姜汤驱寒。”   房习祖忙跪拜谢恩,心下也嘘了一口气。   至于为何柏苏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,是因为他只是代帝巡视,并没有任意罢免官员的资格,更何况,房习祖一方大员,很得当今天子喜爱,今天这件事报上去,只是小打小闹,并不能伤其根本。   房习祖这一番偷鸡不成蚀把米,还把自己的脸面搭进去,路上不显,回府后摔东摔西,大发雷霆。   正气恼间,一个凤眼丫鬟扒着门框,细声细气的道:“大人,有客拜访。”   房习祖只觉这丫鬟眼生,不由得粗声粗气道:“怎么是你通报?秦老六呢?”门框边现出一个瘦脸仆从,讪笑道:“大人,奴才在这呢。”原来秦老六滑头,先把这丫头推出来挡煞,主子就算有火,发完丫鬟后估计也就不剩多少了。   “谁?这么的深夜到访?也不怕路上跌个大跟头摔死了他!”   “习祖,这些年你脾气见长啊。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呼吸间已至内堂。   只见此人黑袍玉带,眉须虽白,面皮却红润有光,从刚才的声音来看,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无疑,但看他的皮肤样貌,与年轻男子并无区别。   房习祖一见此人,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,深揖道:“相国大人。”先前那扒门框的凤眼丫鬟奉上香茶,周非接过茶,正要喝,却停住了。   房习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此一番害怕跟刚才面见太子的害怕又有些不同,太子那时的害怕是害怕官位不保,面见相国时,却在惧怕自己的身家性命,生怕下一秒就尸横当场。   周非慢慢掀着茶盖,丹凤眼横斜过来:“我跟随太子巡视江南,却听说你今儿个在太子面前出了丑?”   房习祖强作微笑:“也就一些小事没做对,刚好撞上了。”   “撞上谁不好,偏偏要撞上储君殿下。”   房习祖躬着身子,不敢答言。   周非慢慢吹拂着茶碗内的水,碧绿的茶叶上下翻滚:“陛下这几年身体愈发欠佳,你知道吧?”   房习祖小心斟酌道:“下官略知一二。”   “唔,我们没几年好日子过啦,等太子殿下一登基,刘阁老、李思王他们必定要跟我们算账,到时候,萝卜带出泥,谁也跑不了。”   柏苏乃刘贵妃子,非嫡非长,他上面还有元后所出的三个哥哥,无论是谁,都不会想到柏苏会成为太子。但命运往往无法让人捉摸,元后的三个儿子,竟然一一死去。就这么着,柏苏成了太子。   周非原先的政治投资完全错误,因为等他回过神来,柏苏已长大,且身边早已围绕了一圈亲信,插不进去。   “听说伺候陛下的万公公也跟太子殿下不睦?”   “表面上相安无事,背地里太子殿下恨万庆恨的紧。不说这个了,我且问你,永丰仓的事情你待如何?”   永丰仓乃江南道第一大仓,贮存有江南各地缴上来的税粮,房习祖却偷将米粮运出,低于市价卖给米商,甚至通往海外,得到的钱银一分为二,一半送给了周非。   此时听到他说起此事,房习祖冷汗直流,支支吾吾:“这个.....这个.....”   周非眼神愈发冷酷:“如何?”   “这个.....这个.....”   “啪”一声茶碗重重落在紫檀木方桌上,震的茶盖向天翻了个个儿,周非袖手端坐,嗓音愈发冷酷:“西北暴民频起,朝堂上几次三番议论从永丰仓调运粮草,是我一力阻止了下来,说江南岑州这边也不平静。现在岑州流民也多了起来,再过段时间,连我也无能为力了。仓内无粮,你待要如何?难道你做事顾前不顾后么?”   房习祖冷汗涔涔而下。   正在这时,只听窗外传来几声娇笑,接着一个美貌妇人手捧佳肴美酒而入,一边整治饭菜一边说道:“官人,相国大人到访,怎的也不通知奴家?”房习祖见了此人,微怒道:“你来做什   么?”   礼芳醇以帕掩口,格格笑道:“我看官人与大人相谈多时,想必肚子饿了,忙送来饭菜。”又将酒杯中倒满美酒,顿时酒香四溢,浸透窗扇。自礼芳醇一进来,周非就闭上眼,一句话也不说,却越发显得冷酷无比,周身阴气阵阵。   “好了,饭菜也送到了,还不快走?”   礼芳醇却说道:“官人,奴有几句话想说。”   房习祖不耐烦道“有什么话等回房后再说,你先回去。”   周非闭着眼,慢慢道:“我看天色不早了,习祖,你先回去吧。但是那件事,你得抓紧才好,不然事泄,我也保不了你。”   房习祖恭声道:“是,是,下官聆听大人教诲。”   礼芳醇却从袖中抽出一卷银票,慢慢放置在桌上,道:“官人,请看。”房习祖凑近去看,大惊失色,“这么多银两,你从哪儿得来的?”   “官人不要管,只说够不够勾平永丰仓的税粮?”   房习祖一张张的数着银票,烛光下满脸喜色,闻言道:“够,够了,别说一个永丰仓,十个永丰仓都使得。”   此时周非眼睛全开,目光锐利,道:“你从哪里得到这笔银子的?”   礼芳醇得意至极,手抚脸颊,正要说话,不想奶娘急急忙忙跑来,道:“夫人,小公子吃了奶后哭闹不休,旁人无论如何哄都哄不好他。”   周非奇道:“习祖,你竟然生了儿子?”房习祖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前头夫人的事,忙讪笑道:“禀大人,拙荆前岁离世,下官续娶了一房妻室。天可怜见,让房某有了后。”   却不知有一次周非、房习祖等人划船游湖,遇上风暴不慎落水。相国内的大夫给大家调养身体时,无意中发现房习祖精弱本涩,恐难有子嗣。   周非看了礼芳醇一眼,只见她雪肤玉容,在烛光下姿色尤甚,又转过头去看了房习祖一眼,相貌猥琐,形貌不堪。   周非的目光转瞬即逝,但礼芳醇依然被看的心惊肉跳,心想周非不愧是布衣卿相,没半点本事,如何从乡野小子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就是这平平常常的目光,由他的眼光发出,也让人胆颤心惊。   当下也不敢再有自得之心,如何从众家手中募银,原原本本,从头说了一遍。   周非听了,哈哈大笑道:“习祖,你这房妻室,娶的不赖啊!”   永丰仓内的事情已解决,这就去除了一个大患,又得相国夸赞,房习祖不禁喜笑颜开,当即道:“多谢相国夸赞。”   那乳娘却还立在当地,巴巴的看着礼芳醇,想来是要讨她的示下。有客在前,礼芳醇不便发作,却也阴惨惨道:“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?没见有客在此么?还不出去?”   周非却一挥手道:“不忙,不忙。既然事已了,习祖,你把孩子抱来,我看看他。”   那孩子被抱来,周非就着乳娘怀中看过去,只见他白胖可爱,大眼灿然,无论如何,都不会是房习祖的种。他瞥一眼礼芳醇,心想这妇人心思狠毒,手段也高超,竟然做的这等事体,不怕事发吗?然而,他就欣赏礼芳醇这股劲儿,当即笑道:“习祖,我认下你儿为干亲如何?”   礼芳醇比房习祖先一步跪伏在地,口中说道“多谢相国大人。”   房习祖捋着胡须,看着他们两人跪拜在地,在看一眼肥白的小儿,脸上现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来。    ☆、第 22 章      碧娥抬起头来,只见一钩残月斜挂天际,冷冷的清光泻在白墙碧瓦上。   血迹早已被黄沙所掩,但仍有蚂蚁昆虫在上面爬来爬去,碧娥疑惑道:“公子,到底是谁杀了三爷?”   封辰洙看着高大的酒楼隐藏在暗夜里,轮廓像巨大的兽,半晌轻笑了数声:“谁知道呢?或许是仇家,或许是麻匪,也或许......是女人。”   先前见过的四个轿夫走过来,行礼道:“封将军,殿下请您过府一叙。”碧娥一看,那巨大华丽的车轿停在马路中央,明珠在月光下显现的更为柔和。   封辰洙气定神闲的双手交握,侧头想了半晌,忽然笑了起来,道:“我已是半残之身,就不打扰太子殿下了。不过,你转告太子殿下,就说空缥峰,青峰映红日;白龙水,金水浴红磷。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话语,循着这两句,就能找到他想找到的东西。”   那轿夫领命而去,不一会儿又捧着一个方盒回来。   四人高举着方盒跪下,语气比刚才更恭敬:“殿下说,他此次前来,并非单单只为了那两句话而来的,想必您误会他了,他很伤心。又说,您不想来,他也就不强迫您了。不过,他从京城中带来的礼物,一定要给您看看。”   碧娥在一旁接过,打开来呈送给封辰洙。   只见是一本编纂好的诗集并一把弹弓。   诗集封皮上写着“兰集录”三个古篆大字。   那弹弓显是用旧了的了,弓弦不复旧日光泽,皮筋都有些松动。   封辰洙看着这些东西,却微微动容。他从方盒中捏出一枚圆珠,接上皮筋,“啪”的一声,击打着旁边大树的树叶纷纷落下。   “儿时玩物,想不到殿下还保留着。”封辰洙轻轻叹道。   “殿下交待,故交之物,不敢轻言舍弃,儿时之物,全部封存于宫内一处小楼中,盼望您哪日亲自启封,重拾童趣。殿下还说,知您这段时日身遭大难,心思郁结,也不敢十分打扰。盼只盼您何日放下心结,两人同游莫罗池,共饮宣珂酒。”   封辰洙轻笑道:“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为人考量,也罢,他送了礼物给我,我也回送一件礼物给他吧。常先生,劳烦你上前来。”   常守中走上前来,不明所以。   封辰洙端坐在轮椅上,月光淡淡的照射在他身上,使得他周身笼罩了一层如烟似雾的蒙蒙,他说道:“常先生,你不是经常说要建功立业吗?然而封某当不得你的主子,眼下却有更好的人选。”   常守中看着那大道中央的车轿,没有说话。   封辰洙自顾自的说下去:“天下苍生,确是在遭受苦难,然而却不能一味以兵革止之。只有心怀不轨的枭雄,才会出此下策。德被苍生的,只能是心怀仁爱、温和端方的人。”   大道中央的车轿静静的矗立在那里,似乎有了生命,也在静静的聆听封辰洙的话语。   “太子殿下端方仁爱,有仁君之风。他日得登大统,定将中兴天下,赐福于民,岂不比你跟在反贼后面要好?你跟随柏苏殿下去上京,那里,或许是你的遨游之地。”   碧娥望着常守中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,不由得开口道“唔,又走了一个。”   封辰洙轻拉她的衣襟,不满的开口道:“怎么,你很失望吗?常守中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,有什么好看的?”   碧娥闻言啼笑皆非:“什么跟什么呀?我是感叹聚散如风,半点不由人。”说完长叹一声,“也不知我四十多岁的时候,过着什么样的日子,跟谁在一起。”   “你四十多岁么”封辰洙微笑起来,眼睛里沉落着碧海青天,“必定是夫君相随、儿女成群了。”他的脸忽而开始红了起来。   夜色如水,四周万籁俱静。封辰洙安然端坐在轮椅上,晚风将他的衣袍吹的鼓起来,丰神朗目,犹如天童。   碧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。   封辰洙的眼神发亮,声音悦耳低沉,“碧娥,你做什么如此看我?”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,是因为我长的好看吗?   碧娥摇了摇头,轻声开口道:“公子,封三爷之死,让我想起了林护院他们。过几日我想到润州去。找几个得道的风水先生,为润州平原上的林护院他们择坟迁居。这些日子江水倒灌,坟地恐怕开始渗水了。”   回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。过了许久,他才开口道:“碧娥,你还记得封溶吗?”   夜色漆黑,掩盖了一些深藏人心的细微。碧娥声音涩涩,只回答了一个“是”。   “封溶,他七岁入府,后来就调到我身边,成为我的书童。我们俩虽为主仆,实则情同兄弟。我腿瘸后,其他人都远离我,只有他还是从前的态度。我还记得,临出发前,他用攒的钱买了一个玉坠,兴冲冲的拿给我看,原来他有了意中人,那玉坠要送给她。说是一到岑州,他就会娶了那姑娘。然而,到了润州,他就死了。如果不是他覆在我身上,我是活不了的,”封辰洙的语调颤不成声:“他是为了我死的。”   细细的啜泣在这深夜里响起,过了好久,封辰洙才道:“好了,碧娥,把眼泪擦干吧。我们要代替那些死去的人活着,要活的飘飘亮亮,开开心心的。”   “活着?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?要有粮食,要有衣服,要有银两,缺少了任何一样,都会活得很艰难。”礼芳醇柔弱无骨的斜靠在软榻上,发髻上簪着垂丝梅花踏雪钗,梅花花蕊以真金打造,颤颤巍巍。   奶嬷嬷越发看不懂这个自小奶大的孩子了,但她什么也没说,因为她知道,这个孩子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躲在自己身后怯怯的小女孩了,她现在是正三品诰命、夏津府太守夫人,新近生了男童,越发的地位稳固起来。她的手段愈发狠辣,比起她嫡母的过往,有过着而无不及。   她站在一边,为她通着头:“太子回京,相国大人也已于昨日离府。封家,正在为封从善办头七哪。”   礼芳醇若有若无的“唔”了一声,语音轻袅的像那半空中的烟:“这下我可放心了。不然,每次那孩子一哭,我都提心吊胆。不过——”她握紧了手中缎帕,“谢独眼这事办的太不地道了。”   说曹操曹操就到,谢独眼大踏步前来,道:“夫人,您派人唤我?”   奶嬷嬷狠狠的朝他瞪了一眼,悄悄的退了下去。   礼芳醇目不转睛的看着他,脸上似笑非笑。   礼芳醇裙锯软软垂地,秀足若隐若现,谢独眼咽了一口唾沫,见内室无人,不由得色心大起,膝行几步,悄悄摸过去。   “啪”一声,脸上火辣辣的挨了一掌。鲜血霎时顺着谢独眼的嘴角流了下来,谁知这人不用手擦,却用舌尖轻轻舔舐,那神情,既浪荡又猥琐。   礼芳醇脸现厌烦之色:“癞□□想吃天鹅肉!”接着嗓音转低道:“我问你,我只让你吓一吓他,你为何将他推下高楼?”   谢独眼满不在乎:“谁让他不听话,一直嚷嚷着要找你,还说要把孩子要回来。不除了他,怎么睡的上安稳觉!”   礼芳醇又惊又怒:“这样你就治死了他?你可知道,他是我孩儿的.....孩儿的......”   谢独眼呵呵一笑“那也不一定啊。青山寺那一晚,我们不也是——”   一个巴掌又拍过去,礼芳醇阴森森道:“住口,永不许你提青山寺。你不要忘了,是谁消了你山匪的档案,将你从乞丐堆里解救出来的!”   谢独眼脸色一滞,闭上了嘴。   “宝藏的事寻的怎么样了?”呼吸平复后,礼芳醇问道。   谢独眼摇摇头,“相关人物早就死的差不多了,一点头绪都没有,不过——”   “不过什么?”礼芳醇急忙问道。   谢独眼捉住她的手,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须得让我亲你一下。”礼芳醇大为愤恨,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,但过得片刻,还是依言嘟起了嘴。   谢独眼哈哈一笑,捧住礼芳醇脸颊,就往她红唇上吻去。   早在谢独眼大嘴凑过来时,礼芳醇就已闭上了眼睛,只觉一张臭烘烘的嘴唇在自己嘴上擦来擦去,舌头在自己嘴里搅来搅去,心中怒火滔天,同时心中下定主意,一拿到宝藏,立马杀了此人,碎尸万段!   待得亲够了,谢独眼才道,“传言宝藏就在小牛山山脉之间,至于这传言是不是真的,不好说。但不止一人曾在夜间见到小牛山发出万道光芒,照亮夜空。”   礼芳醇听了此话,并未如何欣喜,反而沉思起来,“传言始终是传言,当不得真。还是得有真实线索才好。”   谢独眼一边吃着桌上的糕饼喝着冷酒,一边说道:“要说真实线索,恐怕这世上只有封辰洙才知道。但要从他手上套出线索么——”他打了个寒颤,似乎极为惧怕。   礼芳醇很瞧不上他脓包样,当下冷冷一哼道:“你弄不到,不代表别人套不到线索。没用的东西!快滚!”   冷若冰霜,凛然有不可犯之色,却不知她这幅神情越发让谢独眼心痒难耐,当下也不管白天黑夜,抱起她往榻上一放。   礼芳醇花容失色,连连抗拒,“住手!”却不敢高声喊叫,生怕引来了人。谢独眼一把撕开她前襟,露出内里欺玉赛雪的肌肤来,呜呜的亲上去,口里调笑道:“你十七八青春正貌,房习祖那老儿如何满足得了你,还是让谢某来滋润你一番吧。”   话虽粗糙,但却说出了实情。一亲之下,礼芳醇四肢百骸不觉暖洋洋,心中虽然鄙薄谢独眼为人,但也只得任他为所欲为了。    ☆、第 23 章      奶嬷闪身进入,望见一室狼藉,不由得叹气道:“你这纯属糟蹋自己的身子。”   礼芳醇刚沐浴完毕,一头秀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头,闻言不由得冷笑道:“人都说未出嫁的是金身子,嫁了人的是银身子,可要生过孩子,那就一钱不值了。凭什么他们男人三妻四妾,我们女人要守贞从一,死抱着贞洁牌坊不放?”转头瞥见刚换下的衣裙,登时眉心皱起,“还不快把这些衣裙拿出去烧了。”廊下伺候的小丫鬟上来抱起衣裳,欲丢入火盆。   礼芳醇摆摆手,“别在这里烧,搁外面烧去。”丫鬟答了个“是”,抱起衣服退出房外。   正在此时,“啪啦”,花瓶摔碎的声音传来,墙上的多宝格无端空了一块,像是没了牙齿的美人。   “奴婢该死、奴婢该死、请夫人恕罪、请夫人恕罪!”打扫的小丫鬟跪在地上,磕头如捣蒜。   奶嬷正拿毛巾吸着礼芳醇的湿发,听得动静后大骂道“没轻没重的小蹄子,还不快滚下去!”   小丫鬟正要起身,礼芳醇轻抚眉鬓,“别忙,你抬起头来,让我看看。”   小丫鬟抬起一张哭的梨花带雨的脸,身体因恐惧不停发抖,却是昨日在内堂奉茶的凤眼小丫鬟。   “瞧瞧,我还什么都没说哪,你到先哭上了,不知道的人,还以为我对下人多么严厉呢。”礼芳醇推开奶嬷嬷的手,下得榻来。   日日涂抹着香膏的手指柔腻洁白,挑高了她的下巴。   “啧啧啧,真是个小美人胚子,怪不得老爷昨儿个点明了要你到书房伺候。”   小丫鬟惊恐的睁大了凤眼。   礼芳醇的嘴角勾起温柔的笑意,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,簪尖轻轻的擦着小丫鬟的脸颊。   “那我就问老爷呀,这个小丫鬟进府才半个月,本地官话不会说,礼数还没学全,到书房去,能做得了什么事情呀?”   被捏住下巴的小丫鬟痛的说不出话来。   礼芳醇在这小丫鬟的脸庞上瞧了半晌,才慢慢说道:“你猜老爷怎么说?”   丫鬟“啊啊”的张开嘴巴怪叫,涎水直流到嘴脖子边。   礼芳醇格格直笑,“老爷说,最爱看你这一双眼睛,又大又明亮,股溜溜的乱转,像是雪后白鹿的纯净。”   凄惨的嚎叫从正房卧室中传出,附近伺候的下人们充耳不闻,麻木的干着自己的活儿。   带着血的金簪丢弃在水磨青砖上,淡淡的血腥味晕散开来。   礼芳醇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,淡淡的吩咐:“把她拖下去,请个好大夫来细细医治,缺什么药材到我的私库里去取。”转头看到自家奶嬷嬷面如金纸,浑身抖的不成样子,不由得笑道:“嬷嬷,我做的太过了吗?可是一看到她,就想到姨娘房里的梅花,那十多年前的事,我却记得这么清楚。她伺候姨娘不足半月,成功勾搭上爹爹,连累的姨娘愈发失宠,最后,我们冬天连炭都烧不起。”   想到过去,奶嬷嬷也不由得黯然起来,“不是梅花那爬床的小蹄子,老小姐也不会去的那样快。这些惯会爬床的小蹄子,是要好好整治整治她们,不然越发纵的她们没边了。”   礼芳醇拍了拍老人年老松软的手:“奶嬷,还是你懂我。姨娘已经死了,现在,只有你在我身边了,你得全力帮我才行。我过上了好日子,才能让奶嬷你过上好日子。”   老人的嘴鼻喷出浑浊的气息,奶嬷不住的点头:“老奴晓得的。”   礼芳醇微微而笑:“那么,奶嬷就陪同我,去封府吊唁一番吧。金七夫人痛失爱儿,必定需要旁人的安慰。至于报仇之事,哪个做母亲的会放过杀人凶手呢?”   凶手、凶手,碧娥躺在床上,一闭上眼,就是封从善脸朝下僵死在地的模样。   “莎啦啦”,寒风刮过窗纸,刚刚经历过死人的碧娥打了个寒噤。   西屋飘起了幽幽的管弦声,悲怆幽咽,似有虎落平阳之意,呜呜的吹了一会儿,倏忽变为缠绵悱恻之音,哀怨不绝。   碧娥随意的批了一件衣裳,走到院中。斜阳下,封辰洙按笛横吹,冷风带起白龙江水的清气,迎面拂来。   “荒草何茫茫,白杨亦潇潇........欲语口无音,欲视眼无光......昔在高堂寝,今宿荒草乡.......一朝出门去,归来夜未央”   笛音配上隔壁夫子的诵读声,格外凄凉。   “公子,你说,人死后会不会变成鬼魂?”碧娥突然问道   “鬼魂之说,终归来自我们的恐惧与思念。恐惧身死后万事毁净,诸体不在,这才假造了一个鬼魂来安慰自己:看,死后的世界跟人间的世界还是有相似之处的;思念则是因为,那些死去的人,都是我们的亲人、朋友、同伴......还有感情维系,终念有鬼,则是希望他们以另一种形式陪伴在我们身边。”   碧娥点了点头,走到封辰洙跟前,道:“公子,能教我吹奏这首曲子吗?”碧娥满以为封辰洙会点头答应,谁知道他摇摇头道:“这首曲子太过哀凄,会毁坏人求生的意志,陷入无边的悲苦之中。所谓音能悦情,亦能伤情,就是这个道理。你还是不会为妙。”   碧娥低下头来:“除了小孩子,谁也不能一直无忧无虑,总有哀愁的时候。那个时候,碧娥只想.......碧娥只想吹奏一首笛音聊表哀思。”   封辰洙点头称是:“你竟想的比我多。我教你就是了。”   暮云四合,春阳渐坠,封辰洙横起玉笛,骤现音窍。他幼从梨园高手唐鹤月,于音律、指法极为娴熟,教导碧娥,并非难事。   碧娥靠在椅边,神色专注,学的极为认真。   霞光给她的脸染上一层蜜色的金边,娇艳的肌肤似海棠初绽,菱唇饱满小巧,不自觉的微微嘟着。   封辰洙凝视着她,道:“碧娥。”   碧娥正学的入神,不由得抬起头来,大为不解的看着他。   一个温热的唇瓣覆上来,挟着夏日芳荷的清冷,充盈了唇舌。   碧娥惊恐的睁大了双眼,满脸的不可思议。   封辰洙吻的十分用力,如疾风暴雨,片刻不留碧娥喘息的空间,碧娥几乎要昏死过去;到最后,狂吻变作细细的啜吻,绵绵密密的吻从脸颊移到圆润的肩头,昏昏沉沉间,碧娥整个人被封辰洙抱到膝头,圆润的肩头□□着,像白石沙滩上沐浴着月光的美人蚌。   封辰洙将头靠在碧娥胸前,像中了魔障似的,嘴里喃喃着情话。   “你喜欢我,是不是?我早就喜欢你了,但我不敢说,怕说出来,你就不喜欢我了。”   “我知道你必定爱极了我,是也不是?不然,何以千里迢迢的陪伴着我,陪我出润州,翻小牛山,过白龙江?”   “你为我挡剑,我多害怕你知不知道?你要是死了,我也不想活了。”   “没有你的陪伴,我活着也了无趣味。”   封辰洙不知疲倦的亲吻着怀中人,“碧娥,我们成亲好不好?”   “成亲?”   “是,我们成亲”封辰洙吻着碧娥的脸颊,“下个月十八是天赐的黄道吉日,我们成亲。你什么都不用准备,只乖乖的做新娘子就好了。”   “可是,我-------”   封辰洙以为她在忧心日后生计的问题,连忙道:“不用你挣钱,你就在暖和的屋子里待着,刺绣、裁剪、斗草,做什么都使得。天黑了冷了,我们哪也不去,就待在温暖的屋子里。”他的脸颊绯红“最好生上十个八个孩儿,看着孩子们玩耍,教他们读书识字”。   这个男人的双眸热烈如火,薄薄的绯色晕染着眉眼,暖意不可遏制的蔓延开来。他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碧娥,等着她的答复。   正在这时,一个粗噶的声音响起, “还真是缠绵呵”。   金七夫人缓步而出,眼窝深凹,面容惊悚,人后树影张牙舞爪,诡异难辨。   “好侄儿,你害死了我的丛善,却在这边风花雪月,当真好的很哪。”   封辰洙揽紧怀中人,“无论你信也好,不信也罢,我再说一次,杀从善的另有其人。”   金七阴冷一笑,看来是不相信他的话。   “伯谦,到了这种时候,你还抵赖什么?”   从前的岁月好像都回过头来,少女的喃喃低语伴随着树下星湖的山盟海誓,礼芳醇纤腰微拧,轻移而出。   她依旧那么美,恍若瑶池仙子,缥缈的不似尘世中人。   几把大刀架在封辰洙脖子上,碧娥被人揪到一边。   封辰洙不发一言,冷冷的看着众人,“你们以为,这就能奈的住我吗?”   “我们当然知道你武功盖世,神勇无敌”汪妈妈喋喋而笑“但你的心上人,碧娥小姑娘,可是半点功夫不会。”碧娥的脖颈很快渗出了血迹。   “住手!从善不是我杀的!”   “你小妮子在我手上,你还这么不听话!”金七夫人大为恼怒,“哗啦”一下,撕开碧娥的衣服,身体没了遮挡,胸、腰、腹全部□□于前。碧娥“啊”一声尖叫,身子软了下去,晕倒了。    ☆、第 24 章      “这身皮肉,白的跟羊奶似的。”礼芳醇掩口而笑,她俯下身来,凑到封辰洙跟前,说了几句话。   封辰洙抬起头来,望着她摇摇头。   这封辰洙跟礼芳醇离得极远,金七夫人只能看到他们嘴唇蠕动,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。看两人的形状,应该是礼芳醇要求封辰洙什么事情,然而封辰洙不答应,惹的礼芳醇真正的恼了。   恼了才好呢,要是礼芳醇真的出口救她这老情人,以她今日的地位之尊,杀封辰洙恐怕还要费点力呢。   封辰洙脸上决绝的神情不似做伪,礼芳醇痴痴的看着他“难道那藏宝图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吗?你说出藏宝图的秘密所在,我也好放你一条生路。”   “若不是你从中做梗,金七夫人又怎么会认为我是杀人凶手?这个时候你到说些劝我保命的话了,可羞也不羞?”   礼芳醇却以为他是愤恨自己嫁给旁人的事情,不由得出言告慰道:“你是怪我毁婚是不是?但是那个时候,你腿瘸了,半身不遂,嫁给你的话,我自己没什么,我姨娘却会被连累的众人耻笑,一辈子抬不起头来。她一生本已吃足了苦头,我这个做女儿的,说什么,也不能让她晚年再起波澜。”   他们两人在这边啰里啰嗦,旁的人却看的不耐烦起来,汪妈妈在一旁道:“跟这人废这么些话干什么,快刺,快刺!”   “我最后再问你一遍,你当真不说出藏宝图的秘密?”   礼芳醇一甩长袖,看着封辰洙的眼神如同尘埃上的蝼蚁,眼中难掩郁色:“既然如此,可休要怪我无情无义了。”退往一边,抬眼看着天上的月光。   封辰洙看着碧娥,语气从容不迫:“你们想怎样?”   “现在我没想好,不过你跪下来求我,你一下跪,我一高兴,放了这丫头也说不定。”   湛蓝的青天里,浮云正慢慢遮蔽着皎皎的月亮,碧娥望着乌云边透出来的浅金色,感觉自己正在经历着一场梦。   “求你,放了碧娥”玉山倾倒,支撑男儿尊严的背脊忽然弯了下去,化作沉重的姿势。   碧娥的眼里涌满了泪水,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腮边滚落。   “公子,碧娥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,当不得你这样。”   “当得当不得,我们的神武大将军自有定算”礼芳醇慢慢踱步,浅紫色的群锯拂过青草,有簌簌之音。   “看来,我们的神武大将军对你这小侍女当真情深义重啊。”   碧娥摇头,唇边掠过一丝古怪的笑容,遂闭上双眼。汪妈妈为这笑惊了一瞬,下一秒惊呼“不好,这丫头要咬舌自尽”忙使劲卸去她下巴,但已有鲜血顺着她的嘴角缓慢而落。   金七夫人眼露凶光,上前给碧娥一个耳光:“臭丫头!”   碧娥被打的身子歪到一边,余光中只见封辰洙的眸子无声无息的望过来,那眸中荡漾着水光,满含悲痛之意。   山林间忽然起了雾,夜风一阵凉似一阵,也一阵猛似一阵。僧人敲响了金山寺的铜钟,古朴厚重的铜音余韵悠长,在山林间一层层荡漾开来。   西南有铸剑大师名为玄夫人,她所铸的剑,吹毛断发,逢刃必截,乃是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。她留下“断肠”“割风”“破鬼”三把匕首,皆是不世出的神兵利器。   “破鬼”出鞘,青光隐隐的刀锋倒映出男人冷冽的眉眼。   “还不动手?再迟一刻,我让碧娥成为刀下亡魂!”   “我只问你,若我如你心意自裁而死,你会放了碧娥吗?”封辰洙一手横握匕首,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的指缝间落下。   金七夫人笑的格外肆意,“这臭丫头虽屡屡忤逆于我,但我跟她并没有深仇大恨,你死后,我自然会放了她。 ”   碧娥被汪妈妈塞住了嘴,此时只能发出呜呜声,她极力的扭动身子,想要摆脱汪妈妈的禁锢,却始终不得。   落日收尽了最后一丝余晖,淡淡的白雾在这小院中飘散开来,红的花、青的山、黛的瓦、褚的墙,一切都宛如仙境。   封辰洙最后看了碧娥一眼,见她泪水糊满了脸,眼眸中满是对自己的牵挂,不由得勾起唇微微一笑,竟是极为满足。   碧娥无助的踢打着双腿,心中狂喊:不要、不要、住手、住手!   雾越来越浓了,金七夫人看着这浓雾,不由自主的道:“奇怪,岑州城里何时会起这么大的雾?”   淡蓝的夜雾像轻纱似的从江面缓缓上升,夜空中弥漫着浓郁醉人的白兰花香。浓雾中,两盏红灯笼似远又近,不紧不慢的前行。汪妈妈在一旁哆哆嗦嗦道:“夫人,那是山。。。。。山鬼吗?”   佛山寺后阁有山鬼浴月图,山鬼无眼,提着红灯笼在山道里行走,活人要是看见了这红灯笼,那也就表明山鬼不远了。   金七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个传说,心头害怕,但她面上半点不显,“怕什么?山鬼再能耐,还能吃了你我不成?”然而不住颤抖的身体却暴露了她的害怕。   正在这时,邪风狂卷,半空里响起一声虎啸。浓雾中的红灯笼显现出吊颈白额大虎的眼睛,双眼湛湛,在浓雾中搜寻猎物。   白虎一嘴一个,衔起封辰洙和碧娥,随身几个腾跃,跳下不远处的悬崖,投入茫茫的云海中。   碧娥是被身上的冷意所激醒。   睁开眼来,水滴顺着倒挂的钟乳石准确的砸向她的头脸,泛起一朵水花。黑僵僵的乌石下,侧卧着一个人影,优美的脖颈□□在月光下,是玉似的白腻。   正是封辰洙。碧娥不免有些疑惑,既然公子早早的醒了,为何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?   正准备出声询问,洞外传来一声长长的虎啸。   这虎啸将碧娥的疑问化作满心的恐惧,她哆哆嗦嗦的爬到封辰洙身边,欲哭无泪,真是刚出魔窟又入虎巢,适时明月满照山林,苍松翠柏、玉峰碧河都蒙上一层浅浅的月牙白,她却无心欣赏,只满心凄惶:难道今夜就是自己的死期?   “碧娥,之前我说我要娶你,只顾着自己高兴了,却从来没有问过你,你愿不愿意嫁给我?”封辰洙出声沙哑,眼带红丝,显是枯坐了好久的样子。   “公子,现在是什么境地?说这个干什么?逃出生天要紧!”   “回答我!”   被这严厉的语调所惊扰,碧娥愕然的看向封辰洙。   刚才没有留意到,碧娥这才发现封辰洙的神色很难看,纵是月光不比日光,也能看出他脸上青灰色的死白。   碧娥以为他哪里受了伤,忙急急的伸手查看封辰洙的身体。   封辰洙却身子一避,躲开了他的查看。   “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。”封辰洙低下头来,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。   洞外又传来长长的虎啸,震破了碧娥的耳膜。   “我......”碧娥张了张口,不知该说什么。   山风潇潇,吹拂的洞外竹林乱摆,犹如群魔乱舞一般。   封辰洙抬起头来,褐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碧娥,暗暗的野火在他的眼底燃烧,同时脸上似哭非笑,似笑非哭,眉宇间极为扭曲。   封辰洙伸手探入碧娥滑腻的胸脯,那日日被碧娥贴在胸前的玉坠被封辰洙握在掌心,“溶”字赫然在目。   原来金七夫人撕破碧娥的衣服,那玉坠显露了出来。   碧娥想要拢好衣襟,然而手指却抖的不听使唤。封辰洙钳住碧娥下巴,将她拉到自己近前,眼睛直直的望到她的脸上,“碧娥,你瞒的我好苦!”   这时轰隆隆几声雷响,洞顶的石块哗啦啦的倾洒下来。   “我不是有意骗你的。”   封辰洙浑身无力,胸腔闷的似要爆炸出来,“我问你,你一路护送我到岑州,中间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磨难,到底为了什么?”   过了许久,碧娥的声音沙哑的响起“为了溶哥哥。”   “好,好”可是这“好”字却满含苦涩之意,似要哭出来。   碧娥浑然不觉“润州平原上,溶哥哥用自己的命换了公子的命。那么,碧娥,绝对绝对不会看着你死去。我守着你,就像守着溶哥哥一模一样!”   电光一闪,这山洞内又闪过几声闷雷,封辰洙长发披地,纵声长笑,那笑声裹挟着雷鸣电击,说不出的可怖。   “溶哥哥,溶哥哥,.......哈哈哈.......笑话......”封辰洙满眼怨毒,抓起玉坠用力往山壁上掷去,只听卡啦一声,玉坠破碎,那“溶”字更是不可追寻。    ☆、第 25 章      碧娥抢过去,玉坠已四分五裂,拼不出完整的样子。突然之间,后背一紧,封辰洙的身躯压上来,属于男子的气息霸道的侵略过来。   雷声更加轰隆,却无一丝雨滴洒下,天气腻热的要把人逼疯。   碧娥浑身哆嗦,“公子,你.......你干什么?”   封辰洙脸上肌肉痉挛,鼻息热热的喷在碧娥脖颈间:“既然守护我如封溶,为什么不把我全当做封溶来看待?”   天边长长的闪电掠过,大雨倾盆而下,白虎抖动皮毛上的水珠,慢悠悠的走进洞内。   封辰洙气喘如雷,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到碧娥高耸洁白的胸脯上,闪电将他白皙的背脊照成金黄的颜色,如兽脊一般起伏着;碧娥雪白的长腿无力的垂在他肩头,随着他的激烈动作一荡一荡。   大雨下了好长时间,才渐渐停住,月亮又从乌云背后显现出来,洒落一地银屑,封辰洙抱着碧娥,慢慢揉搓着她手腕上的红痕。碧娥苍白着一张脸,双眼怔怔的望着漆黑的天空。   “你满意了?”   “我只要你爱我,身心都属于我一个人。”   哇鸣阵阵,月光即将西沉,最后一丝亮光正逐渐离开两人。忽听得竹林外有人朝山洞内走来,脚步沉稳,不紧不慢。   碧娥浑身都哆嗦起来,“有人来了,快给我披上衣服。”   封辰洙不轻不重的揉捏着她的左乳,垂目道:“说你爱我。”   碧娥转过头去,伸手想自己披上衣裳,却听“啪”的一声,右臂痛不可抑,软软的垂落在身侧,再一声“啪”,封辰洙已将她左臂折断了。   “说你爱我。”   脚步声越来越近,碧娥浑身上下□□莹然,羞辱、害怕、恐慌,泪水夺眶而出,大颗大颗的落下,封辰洙伸出舌尖,一一舔干净,却仍然由她裸着身子。脚步声几乎要到洞口了,碧娥撑不住,终于慢慢道,“我爱你。”   封辰洙目不转睛的看着她,在她唇边落下一吻,然后张开自己所披的宽大衣袍,将她裹的严严实实。   两条青灰色的人影出现在洞口,白虎一跃而起,纵身扑到一人怀中,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呜呜声。   洞内黑沉沉的,另一人擦擦几声,用火刀火石打火,点燃角落里的柴堆。只见这人身材矮小,皱纹满面,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无疑。   那老头子看也不看封辰洙二人两眼,只背着手走来走去,“牛鼻子,你把我从关外揪出来,就为了医治这个人呀?”   封辰洙看清了人影,沉声道:“疯老道?”原来这青灰色的人影不是别人,就是在玄妙观打人被关押后又偷跑出来的老道,封辰洙现在还记得他说的那些有的没的的话。   “什么疯老道不疯老道的,贫道有法号哩,敬阳子是也。”敬阳子好脾气的笑笑,掷给封辰洙一包邮鸡,挤挤眼“饿了吧?”   油纸一打开,肉香就四散飘开,那老头子咽咽唾沫,怒道:“喂,我的呢?”敬阳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,“你昨天不是吃过了么?”   “昨天吃的怎么能算做今天的?那你昨天放的屁是不是也要算做今天的呀?”   封辰洙见他们两人牛头不对马嘴,遂沉声道:“不知两位所来何事?”略一停顿,他又说道,这次口气略为柔和:“是你们驱使这白虎救了我们吗?多谢多谢。”   敬阳子捋着胡须,大为得意:“不错,不错。”谁知那老头子竟杠上上了,不服气道:“那有什么?小子,以后你不但要说声谢谢,说不定还要跪下来磕头谢我呢。”   封辰洙一边撕着鸡丝往碧娥嘴里送,一边冷声道:“哦,是吗?我封辰洙上跪天地下跪君亲父母,还从没跪过大言不惭之人呢。”   敬阳子瞥见封辰洙阴惨的面色,忙道:“封将军,我跟你介绍下,这人叫孔三痴,是——”   那老头子昂起了头,一脸目下无尘的高傲。   “孔春林”封辰洙凝视着碧娥,语气从容不迫“西安杏林名门孔三变的嫡传弟子,所着《镜涵要方》至今是杏林中人必读的经典。然而三十年前,他被指控行医杀人,败坏医德,为杏林所不齿。”   那老头子孔春林一蹦三尺高,急急忙忙的奔上前,然而瞥见封辰洙的脸色,又停住,就这么在原地打起了圈,“喂,臭小子,你怎么知道?”   封辰洙慢条斯理的剖着鸡骨“我有幸在大理寺见过你的卷宗,上面将你列为一等穷凶极恶。说你恃医杀人,手段残忍,为当世大恶。”   孔春林听了这话,不发一言,呆滞了许久,突然间嚎啕大哭,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山壁上撞,“砰砰”有声。白虎有样学样,也把头往山壁上撞,然而只撞了一下就龇牙咧嘴,不再撞了,乖乖的坐回敬阳子脚边。   “这事原也怪不得他。病人头痛,吃了很多方子也不见好。偏偏春林有医治头痛的法子,却要开颅破脑,凶险至极。此前他只在猴儿猩猩上试过,哪里会有人来试?偏偏病人势大,拒绝不得,只好为他开颅。”敬阳子道。   封辰洙充耳不闻,只抱着碧娥轻声道:“你吃的太少了,这可不行呀。”碧娥将头扭到一边,看也不看他。   这边,孔春林发完疯,神智清醒些,他解开手边的包袱,露出一套看病的家伙,只见银针莹莹、药包充裕,他对封辰洙道:“喂,臭小子,我要是医好你的腿,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?”   听到“医腿”两字,不止封辰洙,连碧娥都转过头来,目光灼灼的看着孔春林。   “封将军不必疑心,若说全天下还有谁能医好你的腿,也非孔春林不可了。”敬阳子长叹一口气,“他的医术,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抵不过他半个。”   封辰洙点点头,对孔春林道:“好,那么请问先生要我帮什么忙?”   孔春林咧开嘴,笑的比哭还难看“我知道你是神威大将军,应该能在朝堂上说的上话吧?要是老夫医好你的腿,请你......请你........”   “请大理寺重察当年的案子!”敬阳子见孔春林始终说不出口,不由得急了,脱口而出。   封辰洙点点头“好,要是你确实冤枉,我就上奏陛下,重察此案!”   那边,碧娥在封辰洙身前稍稍坐直了身体,幽幽道:“道长,救我们的白虎是你所饲的么?”那白虎似是听到别人在说它似的,高兴的围起众人绕起圈来。   敬阳子道“不错,是我饲养的。但说起来,这白虎也与你有些渊源呢?你还记得在小牛山上放过的那头幼虎么?就是小白这家伙啦。”说完拍拍白虎的头,那白虎吟叫一声,轻舔敬阳子手掌心。   碧娥慢慢点头,“原来是它。”言语中似有无限感慨。   孔春林见碧娥浑身软弱,以为她受了伤,忙要上前医治,封辰洙一个眼风过去,吓的孔春林一抖。   第二日天放晴,二人走出洞外,方才看得清此处情形。   原来这山洞建在山坳处,向前丈余便是一处湖泊,湖水清湛,游鱼可见。封辰洙见了,喜不自胜,高兴道:“碧娥,我们以后可捉了这些鱼来烤着吃。”   碧娥看也不看他,只淡淡道了一个“嗯”字。封辰洙原本笑容满面,瞥见碧娥的脸色,不由得沉下脸来,冷哼道:“你尽管这样罢,反正我们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,我自有办法让你回心转意。”说完推着轮椅向前,然而行不过步余,又很快的折回来,扯碧娥入怀,劈头盖脸的吻下来。    ☆、第 26 章      三月后,孔三痴拿着一个小木槌敲击封辰洙的膝盖,满意的微笑道:“果然你底子好,都好的差不多了,”说完又挤挤眼,“要不是你阳精初泄,还能好的更快。”   封辰洙脸上一红,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个物事,准备向他丢去,却觉入手沉重,颇为不便,不由得低头看去,见是一个黑黝黝圆不溜秋的石头,不由得诧异道“把石头放在这里做什么?”   正在这时,敬阳子推门而入,道,“这是小白在后山山谷里衔来的,丢了几次,又被这白毛畜生给捡了回来,就一直放在这儿了。”一边招呼孔三痴吃饭,随手将那石头丢到角楼里。   孔三痴松松腰带,盘腿坐下,“今天那丫头煮了什么好东西?”   敬阳子嘴里塞满了饭菜,含糊不清道:“山菌烧白鱼、爆炒大虾、松仁丸子配橄榄、黄鳝豆腐汤。”孔三痴哇哇大叫:“了不得,了不得,那丫头的厨艺了不得。再这么好饭好菜的伺候下去,三痴要变成肥痴了。”   敬阳子一抬头,就见封辰洙痴痴的望着门外,好笑道:“你别再看了,那丫头今天不会来了。她一做好饭,就跑到静水湖湖边坐着,谁叫都不理。不过么,她说这黄鳝豆腐汤是专门为你熬的,让你一定要喝下去。”   孔三痴在一旁道:“喂,小子,你是不是得罪那丫头了?不然那丫头怎么从来不见你?”封辰洙苦笑一声,不说话,手里的小刀一刻也不停的雕刻着掌心的木头。   孔三痴一边吃饭一边赞叹道“这丫头模样生的俊,性子又柔和,也会做饭,真真是一个好姑娘,”说着说着却落下泪来,“哇,我想起我那未婚妻了,那年她十八,也是这样的青春明媚,可人怜爱。”封辰洙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,早就习惯孔三痴这不着调的模样了,并不理他。   敬阳子却凉凉开口:“你那未婚妻早就嫁给旁人,儿孙满堂了。”孔三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,闻听此言连连跌足道“胡说,胡说!是你把我捉来,我未婚妻等我不至,她爹娘强迫她嫁给旁人的!”   敬阳子被这番话给气到了,“当年要不是我设法营救,你早就死翘翘了,哪里还能活到现在?你当你得罪的是什么小人物吗?不过”他话锋一转,对着封辰洙道“碧娥这丫头很不错,你可得好好待人家。”   封辰洙闻言,脸上不由得浮上一层苦笑,他人生的好看,这苦笑就给他的周身笼上英雄迟暮的凄苦,仿佛那坍塌的佛像,伤心无处诉说。   “两位先生难道还看不出来吗?碧娥对我,只有主仆之义,并无男女之情啊。”这些压在他心底的话,此时终于吐露出来,酸痛之气从他的喉头直冲脑门,直噎的他鼻子一酸,几乎要落下泪来。   孔三痴气的哇哇大叫:“老子平生最见不得有人辜负情深,不管那人是男是女,都一样可恶。小子,不要怕,老子有好东西给你,保管将那女娃制的服服帖帖。”说完看了看墙角的一排瓶瓶罐罐,意有所指。   只见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白瓷瓶儿架在木架上,以红纸贴就标签,“媚罗芳”“春情散”“露滴浓”“公子笑”,不一而足。   封辰洙红了脸。   敬阳子一挥手,那瓶瓶罐罐就都跌落在地,“你这给山林野兽配种的草药,起这些啰啰嗦嗦的名儿干什么?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青楼伎馆那一等下俗的媚药呢。不过,”他喃喃道:“没理由的呀。那丫头跟你有三世鸳盟,就该相爱才是。”   封辰洙正要问怎么回事,突然间一声哄响,地动山摇。三人相望片刻,异口同声道:“不好,有人炸山!”   碧娥坐在湖边大石上,望着碧绿的湖水怔怔出神。这些日子以来,她很想离开封辰洙,从此永远不见他的面才好,但一到他身前,离开的话就像被黏住了似的,怎么也说不出来。一想到此,不由得“啪啪啪啪”连打了自己四个耳光,泪水怔怔的流了下来。   白虎无忧无虑,在旁边打转,伸出虎爪在水里探了探,接着一跃而下,在湖里游起来。   碧娥抛出一根猪骨,白虎接过,啃的滋滋有味。正在这时,谷外远远传来人声,刀斧相撞之音不绝于耳,碧娥提起裙摆,悄悄走过去,隐在大石后,查看情况。   空地上站着三十余人,或坐或卧,铁锹、斧头、大刀、铲子.....奇形怪状的工具堆在一边。礼芳醇劲装在身,一边绕着谷外逡巡,一边扭头跟人说话。碧娥一见到那人,心内大感异常,因为那人分明是谢独眼,却又不是谢独眼。说他是谢独眼,因为他就是记忆中的模样,说他不是,因为他两只眼好端端的在眼眶里,哪一只都不像瞎了的模样。   空地中央摆着七八辆大车,盖着厚厚的毡子,不知装了什么。一阵风来,碧娥抽抽鼻子,隐隐觉得有硫磺火石的味道。   只听得礼芳醇问道:“你确定就在这里?”谢独眼点点头:“就在这一带。”礼芳醇一挥手,大车上的毛毡一拉开,火药像小山似的堆满了车。   碧娥不禁道“哎哟!”   礼芳醇眼神如刀,向碧娥藏身的地方扫来,问道“谁在哪儿?”并招呼两人去那边看看。谢独眼不耐烦道:“都这个时候了,还疑神疑鬼!”但也没有阻止两人。   刀斧寒光闪闪,碧娥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,手心都是汗水。突然间,她呼吸一滞,一个手掌自她身后覆来,捂住她口鼻。同时耳边传来惟妙惟肖的“喵喵”叫。   那两人提着刀斧回去,报说野猫作祟,并没什么人。   碧娥抚着胸口正暗自庆幸,突然之间,只觉耳垂一热,耳朵被人咬在嘴里,用舌头不住舔舐。   碧娥诧异的转过头去,桃花庙中的小三子出现在她身后,笑的一脸灿烂。多日不见,他身条抽长,脸上虽然依旧稚气未脱,却能看出少年人的蓬勃锐气。   小三子见碧娥看他,脸上嘻嘻一笑。   耳边的触感尤在,碧娥大为恼怒,想也不想,反手一掌,照着小三子的脸打过去。   “啪”的一声,清脆无比,小三子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红红的指印。   “你做什么打我?”小三子捂着脸,委屈道。   碧娥冷笑“打你还算是轻的!你小小年纪,从哪里学得这般......下流行径。”小三子尤自不解“谢大哥就这样时常亲芳醇姐姐,芳醇姐姐笑嘻嘻的,也没见你这般凶巴巴的。”   碧娥看一眼空地上的礼芳醇,转过头去不说话。小三子嘟着嘴,用小刀刻着石壁。   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?”过了一会儿,碧娥问道。   小三子看了她一眼,“我跟着谢大哥来的。”接着昂起了头,不屑道:“他不让我跟着,哼,我还是自个儿找来了。”   碧娥叹了一口气,“这里很危险,你小孩子家家的,不要掺和进这些事情里面,快走吧。”小三子变了脸色,站起来大声道:“我才不是小孩子呢,你不要瞧不起人!”碧娥正要解释,小三子突然一把拉起碧娥的手,狂奔道“他们要炸山了,快跑。”   没跑几步,就听得耳边“哄”的一声,两边石壁纷纷落下大石,碧娥拉着小三子的手,左挡右奔,好不狼狈。   听到响声,封辰洙跑到湖边,却不见碧娥的身影,心中焦急万分,大声叫道“碧娥,碧娥,你在哪里?”余音回荡在山谷间,缠绵不绝。   一块大石擦着碧娥落下,砸中她的脚趾,她身子一歪,跌坐在地。小三子着急道:“姐姐,别待在这儿,你会死掉的,他们要炸掉整座山呢。”第二声爆炸传来,山峰倒塌,树木砂石俱下,那雷霆万钧之势,叫人害怕。   正在这时,她听到封辰洙唤她,连忙大声应道:“公子,我在这儿。”   封辰洙在山道中来回奔跑,四处寻找,脸颊、手臂给擦的鲜血淋淋,也毫不在意,只一心希望找到碧娥。猛然间听到碧娥的回应,连忙运劲跑过去,拉她入怀,欣喜的泪水一点一点的滴落在她发心。过了好久,才捧着她的脸颊道:“你吓死我了。”同时向她唇上吻去。   碧娥昏昏沉沉的,也不知抗拒,却觉对方唇舌芳香之外夹杂着腥气,连忙中止了这个吻,问道,“你受伤了?”封辰洙擦擦脸颊,微笑道:“没事,被山石擦了一下。”小三子立在一旁,冷冷一哼。   封辰洙瞧都不瞧他一眼,抱住碧娥就走,就像没小三子这个人一样,只在转身而际的刹那,道“你该去哪儿去哪儿,别跟来。”    ☆、第 27 章      碧娥在封辰洙怀中软软卧倒,说道:“他连谢独眼的话都不听,怎么会听你的话?你这一番话,可白说了。”封辰洙望着她,微微一笑:“也没打算他听话,只吓一吓他。”同时抱稳碧娥,加紧奔往安全地方。   耳边轰隆隆声不绝于耳,树木不断倒下,鸟雀山兽纷纷受惊而走,好端端的一个世外桃源,就此毁灭了。   “他们......他们真可恶!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炸山?”碧娥问道。封辰洙向西面望去,只见尘土飞扬,遮云蔽日,让他一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都不觉心惊,闻言摇摇头道:“不清楚,不过他们这样惊天动地的举动,若说所图甚小,谁也不会相信。”   封辰洙又抱着碧娥跑了一阵,见她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怀里,俏脸宁静,不由得说道:“以前你领着我从润州走到岑州,那时白雪飘飘、风雨交加;现在我抱着你,却也是轰炸连天、山石俱倒,哪一天我们寻个好日子,安安静静的走在古道上,看长河落日、大漠孤烟好不好?”这一番话说的深情至极,谁知碧娥一听到“润州”两字,心中一痛,当即闭上眼,不再搭理他了。   封辰洙见了碧娥脸色转变,心内大骂自己不会说话,好端端的提“润州”做什么,好在离敬阳子、孔三痴所说的通道不远了,也就住口不言了。   原来敬阳子将孔三痴安置在这谷中,为防日后有官兵来围捕,像包饺子似的将孔三痴围了个囫囵个儿,预先从山谷石壁中凿了一条道,通往谷外,多年来,这道路没派上过用场,哪知今日派上了用场。   孔三痴和敬阳子侯在洞内,看见他们二人,忙叫道:“快、快,这些人当真胆大包天,要将整条山脉都炸了。再迟片刻,这道路就要堵住啦。”封辰洙抱住碧娥,忙钻入洞内。   孔三痴正要关闭石门,不妨一个少年嗓音道:“别忙,还有小爷我哩。”孔三痴定眼一瞧,只见一个灰衣少年跑来,脸蛋清秀,浓眉大眼,甚是讨喜。   小三子跑进洞中,笑嘻嘻的向碧娥打招呼:“姐姐,我们又见面啦。”碧娥柔声道:“我还担心你跑不快,跟不上呢。”   小三子笑嘻嘻的,并从怀里掏出野果清竹,往孔三痴、敬阳子、碧娥三人手里塞去,“这些是我在路上摘的,在那湖水里洗过的,快吃吧。以后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果子啦。”   孔三痴接过果子,一咬蜜水直流,不禁喜笑颜开道:“好小子,拍马屁有你的!”小三子得了夸赞,得意极了,乜斜着眼儿看往封辰洙。   碧娥忽然问道:“小三子,你到得湖边的时候,有没有见到白虎?”小三子搔搔头,有些为难,“没见到白虎啊。不过我离开的时候,那湖水像煮开了似的,不停的冒泡,湖里的白鱼不待在水里,一个劲儿的往岸上跳。”   敬阳子叹气道:“那火药威力巨大,定会损坏山脉,导致地下水倒灌,地底的有毒物质全部跑了出来,毒死了白鱼。”接着安慰碧娥道:“小白聪明着呢,可能比我们先一步找到藏身之地。”   轰炸仍在继续,孔三痴丢掉果核,拍拍手问道:“这些人好端端的做什么来炸山?”黑暗的甬道中,敬阳子瓮声瓮气的答道:“近日出现传闻,说小牛山附近藏有前朝末帝的宝藏,想是太守夫人担心自己夫君俸禄低微,就想炸山来取宝藏,好多打几个首饰。”   小三子“噗嗤”一声笑道:“芳醇姐姐才不缺首饰哩,上次谢大哥命我端了一匣子首饰衣服送给她,她笑眯眯的接了,还说她首饰多的用不完,叫谢大哥以后不用送了。”   “男人送女人衣服首饰?”黑暗中,孔三痴喃喃了一句,谁也没有回答他。好在大家已走出甬道,眼前豁然开朗,一片水天茫茫,原来众人已走到白龙江边了。   “白龙江哟~~江水清哟~山风吹来凉悠悠哟~~”江边远远传来一阵高亢嘹亮的船夫号子,众人寻声望去,只见茫茫江面上一只小船摇摇摆摆,一个艄公立在船头,摇动着船撸。   封辰洙将碧娥放在江滩上的大石坐下,碧娥望见人影,高兴的叫了起来:“老孙头大爷!”   正是当日免费载碧娥封辰洙两人的过江的老孙头。老孙头也注意到这边的情景,将船划到岸边,笑道:“姑娘,原来是你们呀,多日不见,你们可好。”说完船撸一敲船沿,笑道:“上来吧,老孙头送你们过河,这次也不收钱,哈哈。”   突然之间,小三子哭了起来,哭声凄厉,甚是害怕,同时往碧娥怀里身后躲去,害怕道:“碧娥姐姐,我好害怕!”他这一番哭声来的好无缘故,碧娥不由得轻声问他道:“眼看就要脱险了,你哭什么?”小三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小声道:“那个老船工,那个老船工,背上趴着一个大黑影。”   人说小孩子的眼神纯净,能看到某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。碧娥听到小三子的话,心里咯噔一声,往老孙头身上看去。   一看之下,不由得啼笑皆非,原来老孙头背上肩头密密麻麻的缝了几层黑渔网,扎眼看下,可像是肩头蹲着黑影么?忙拉着小三子的手道:“你小孩子刚才眼神不好使,哪里有什么黑影啊,倒把我吓了一大跳。”   这边,老孙头遥遥招呼碧娥道:“姑娘,快上船来吧,老孙头渡完你们过河,还要回家陪老婆子吃汤面哩。”封辰洙立在船头,伸手将碧娥拉上来,孔三痴、敬阳子也想上船,老孙头敲敲船弦,道:“两位先生,没看这船吃浅了么?老孙头一船只能载三人,待将他们两个送到对岸,再来送两位。”说完长蒿一撑,小船荡了开去。   孔三痴和敬阳子立在当地,眼见的日头慢慢升上正空,却还不见老艄公回转来载他们三个,不由得焦躁万分。正在这时,西面沙滩上走来几个打渔归来的渔夫,见两人巴巴的立在当地,遂问道:“你们两个待在这儿做什么?”孔三痴道:“我们在等渡船。”   渔夫惊道:“白龙江已被封渡,不许有船载人过江,你在这里等渡做什么?要过白龙江,从这里向西,走上三十里,穿过山脚下的小镇,就到岑州地界了。”   敬阳子古怪道:“封渡?”   “是啊,据说是一个老船工,叫做老孙头什么的,常常将人抛入江心,说是祭祀江神。本地官府就封了渡,以防再有人遇害。”   孔三痴、敬阳子不禁“哎哟”,并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出巨大的恐慌。    ☆、第 28 章      船至江心,只见水天茫茫,四下静谧,芦苇丛随风飘荡,当真是个静谧无声,水深流静。   老孙头蹲在船头,吧嗒吧嗒的抽着水烟。碧娥奇怪道:“老孙头大爷,怎么停在这里了?”老孙头回过头来,碧娥吓了一大跳,只觉得他面上阴气森森,很是可怕。   “姑娘,你怎么不再来看看老孙头呢?那天回来后我跟我那老太婆一说,老太婆也甚是欢喜,天天巴望着你呢,唉......你却始终不来,始终不来”最后一句,大有怨意。   小船停在江心,摇摇晃晃,碧娥心惊肉跳,忙道:“大爷,后来我去找你们,可是在渡口没找到你啊。”   老孙头面上一喜:“是吗?你来找过我吗?然而.......”他脸色转黑,“然而......我那婆娘终究是死了,死了。”   早在上船时,封辰洙便感到有些不对劲,此时见这船工言语反复,面色难辨,当即心生警惕,捉住碧娥的手,提防着老孙头的突然发难。他想,他跟碧娥都不谙水性,四下里也没船只经过,要是这老汉突然发难,那可真是糟糕至极。   老孙头扯下芦苇充当线香,跪在船板上,向江水拜了三拜。“江神啊,小老儿又给你送人来啦,你收到礼物,可别再折磨我的铃兰了。”这一下可把碧娥吓的魂飞魄散,就是封辰洙,手臂也是微微颤动,掌心沁出了汗。   “大爷,你说什么?”   老孙头拜完,望着她呵呵而笑,抽掉船边木板,顿时,江水倒灌涌入甲板。不过片刻,两人坐的地方已浸满了水。   “我早该这样做的,早该这样做的。三年前渡你们的时候,就该让你下去陪铃兰的,不然她一个人伺候江神,寂寞极了。”   原来,老孙头自妻子去后,生了魔障,天天梦见幼小溺水的女儿前来哭诉,说江底寂寞,江神恶劣,要找一个人陪陪。他已连杀了十人,女儿还是在梦中哭泣。昨天晚上,女儿终于喜笑颜开,道:“三年前的那个妹妹又来了,这一次,你一定要让她来陪我啊。”   这一切都发生在片刻间,碧娥抖抖索索的:“公子,我们该怎么办?”封辰洙左右环顾,四下里都是水,纵他在陆地上有天大的本事,在这里也施展不开。封辰洙搂紧碧娥,苦笑道:“碧娥,不要怕,我会保护你,你会没事的。”碧娥眼泪流下来,“要是......要是我小时候多在家里的池塘游游就好了。”江水滚滚而来,霎时将两人滚入水中,老孙头呵呵而笑,不久也为江水所没。   碧娥一生中从未有如此难过时刻,胸闷气短,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涌动,周身的每一毛孔都是说不出的难受,大片大片的江水淹没头顶,一个大浪打来,她眼前一黑,昏了过去。   醒来时,身在一片石子滩之上。她费力的撑起身体,只见封辰洙牢牢的抓着她左手,躺在她身边,还未醒来。   碧娥突然兴起一念:“不如我此时走脱开,神不知鬼不觉,别人都会以为我淹死了,不会来找我的。”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转动,终于促使她去掰封辰洙的手指。她本以为封辰洙处在昏迷之中,应该很好掰开才是,谁知她费了好大力气,都掰不开他的手。   他的手掌在江水里泡的发白了,撞到江底的礁石,关节青乌,指甲脱落,却还是牢牢的握着碧娥的手腕。她这样一番动作,却令封辰洙转醒开来,他看着碧娥掰手的动作,口中冷冷一哼,却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。   碧娥打量了一下周边,疑惑道:“这是哪儿呀?”封辰洙一边绞着衣服上的水,一边说道:“估摸着是白龙江的某处支流吧。”碧娥望着这一带地方,有山有水,草木葱茏,然而却有一种熟悉感。她正要再出声询问,眼光瞥向封辰洙,脸上一红。   原来封辰洙已将衣衫脱光,正竖在树枝上,准备一一晾干。湖光山色间,身躯□□,长腿结实有力,肚腹平坦,周身好似玉样的光辉。   封辰洙勾唇一笑,“不把湿衣服脱了,生病可是不好。”   像是要验证他言语似的,碧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,她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,扭头就走。行不上三步,脚底却被尖锐的物事给刺到了,使得她跌倒在地。   她抬起脚来,原来是一根金簪刺穿鞋底,透入皮肉。封辰洙听见她的痛呼,忙过来拔掉金簪,脱去鞋袜。碧娥一瞧,只见足底被刺出一个血洞,鲜血正涔涔而下呢。   好在怀里有孔三痴配的伤药,碧娥拿出来一看,并未被江水浸透,忙拔出瓶塞,往伤口上撒去,七手八脚的包扎完毕,足底的伤口才止住了血。碧娥想要抽动脚,封辰洙却牢牢握着,一点儿也没有撒手的意思。足形纤小,脚背秀美,阳光下看去,更添禁欲美感。   碧娥瞥见封辰洙的神色,忙举起金钗道:“这岸边,怎么会有金钗?”封辰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,接过金钗细细打量。金钗足金足两,上面镶嵌了绿松石、红宝石,华贵异常,碧娥觉得,就算是谁不小心落入水中,那她必定也是大富大贵,穿金戴银。   但同时,她也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,打了个寒颤道,“不会是湖里的水鬼吧?”实在是刚才老孙头的事给她阴影太大。   封辰洙笑了一声道,“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,鬼,都是人心使然。”   碧娥道“那这金钗是怎么回事?”封辰洙将金钗插入碧娥发间,道:“既然是在岸边,那么必定跟这湖水有关了。”见碧娥想要抽掉金钗,忙道:“别动!这金钗你戴起来很好看。”碧娥正是爱首饰的年纪,况且这金钗打造的很是精美,她原先不想要,是害怕这金钗有什么古怪来历,见封辰洙夸赞戴着好看,忙喜滋滋的重新戴着头上。   “哦,对了,”碧娥想起一事,“我在江里的时候,依稀见到那白虎的身影,为何此时却见不到了?”封辰洙点点头,“应该是白虎在江里救了我们,不然依我们两个的水性,恐怕要淹死啦。”   正在这时,水面上传来划水的声音,只见白虎四肢如履平地,在水中不住划行,虎头平举在江面上,圆滚滚的甚是可爱。   离的近了,两人才发现这白虎口中衔着一个物事,黑黝黝的发光,却不甚明亮。   那白虎游到他们身边,虎口一松,那黑黝黝的物体就当啷当啷的落在他们脚边。碧娥不住叹气:“这白毛畜生,送石头来做什么?该送吃的来才是。”   封辰洙看看金钗、石头,在看看在水面上遨游的白虎,若有所思的笑了,道:“这石头可比吃的金贵多了。”   碧娥大为不解:“石头还能比吃的金贵,我见识少,可别骗我。”封辰洙爱怜的亲亲她的脸颊,将石头塞入怀,拉她起来,道:“走吧,我们找点吃的去。”    ☆、第 29 章      礼芳醇连炸三山,却连宝藏的边都没摸到,正在生气时,只见奶嬷跑来,上气不接下气的,道:“小姐,不好了,太守要摔死小公子呢!”   礼芳醇以为自己听错了,忙问道:“你说什么?他如此看重我的儿子,怎么会说要摔死他?”   奶嬷嬷道:“是两位花姨娘,向太守告密,说,说——”礼芳醇一听便即明白了,冷哼道:“那两个小贱人,自己生不出儿子,倒要来害我!此番看我不治死她们两个!”当即吩咐从人继续寻找,同时拉住谢独眼,暗自嘱咐道:“听着,要是辰时的时候我没有音信,你就杀入府中,救我们娘俩个出来,知道吗?”   谢独眼懒洋洋的:“怎么,不要姓房的靠山了吗?”礼芳醇冷笑道:“他又老又丑又不解风情,老娘可受够他了!此番好便罢,不好就一拍两散!”谢独眼竖起大拇指:“不错,够味儿!这才是我谢独眼喜欢的女人!你放心,我肯定保你们两个平平安安的。”   太守府内,房习祖正在大发雷霆,他一时看看襁褓中的孩子,一时看看大花、小花两个姨娘得意洋洋的脸,两边都不让他好受。   礼芳醇进入内堂时,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。   “官人,你这是干什么?”房习祖满腔的怒火,随着这一声娇嫩的“官人”,去了大半。   礼芳醇艳服丽妆,袅袅婷婷的走进来,先对着房习祖拜了三拜,而后流泪道:“官人,不知咱们的孩子做错了什么,惹的你要摔死他!你要摔死他,不如先把我勒死罢,省的我们娘俩碍眼!”话还没说完,就握着帕子哀哀哭起来,当真是梨花带雨,我见尤怜。   房习祖骨头先酥了半边,半天才道:“不是我.......是大花、小花说你在外偷汉子,孩子......是野种.......不如摔死了事......”   礼芳醇玉臂环绕房习祖坐着的双腿,放声大哭:“老爷,我自嫁进房家来,日夜操劳,不敢有半分懈怠;更是十月怀胎,辛辛苦苦为房家延续香火,想不到老爷就为了姨娘们几句话,就怀疑我!我有何面目活在世上,不如撞死了事!”刚好两人极近的地方横着一根桌梁,礼芳醇做势要撞上去,房习祖忙拉住她,不住爱怜道:“卿卿,卿卿”。   大花、小花对视一眼,忙上前道:“老爷,不是我们污蔑夫人,我们是有证据的。”   一直在地上跪着的侍女抬起了头,把房习祖吓了一大跳。因为这侍女瞎了一只眼。   瞎了眼的侍女指了指旁边的一包衣服,不紧不慢道:“老爷,这就是夫人偷汉子的证据。”站在她旁边的秦老六看了她一眼,捧起衣服递到房习祖跟前。   那衣服未到跟前,房习祖已闻到一股浓浓的味道,这味道,但凡是个男人,都知道是怎么回事。穿这衣服的女人必定行过了房。   大花姨娘得意道:“夫人,想不到吧?敢问老爷,在您的记忆中,夫人是否穿过这身衣裳?若是没有,哼哼,那就是她偷汉子欢好时候穿的!□□!”   瞎眼侍女磕了个头,仍然是刚才那不紧不慢的语调:“老爷,娟娟本来不想揭发这件事的,但看到您被蒙在鼓里,心痛万分,这才不得已为之。”小花姨娘在一旁补充道:“丫头,这也怪不得你,谁会知道有些人,是披着人皮的狼呢。唉、唉,人心不古、人心不古啊。”  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,渐渐的把房习祖说的脸色发白,眼中的怀疑之色也越来越浓重。   正在这时,襁褓中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,礼芳醇忙将孩子抱入怀中摇晃,对房习祖道:“老爷,您忘了书房那一晚么?”   房习祖直直看着礼芳醇的胸脯,半天才回过神来,“什么......什么书房......哦,是,对,在书房。”说完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笑容,回味道:“那晚,你甚是——”礼芳醇伸出嫩白的手指按住他的嘴,小声道:“老爷,这里这么多人,怪不好意思的。”说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。   房习祖恍然大悟:“对,对,对,不能说,不能说,哈哈,哈哈”礼芳醇拉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,“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?”房习祖一笑,道“那晚夜色黑暗,书房里又没点灯,我哪里知道你穿了什么衣服啊。”礼芳醇格格一笑:“我当时穿的衣裳就在你眼前呢。”   两位姨娘脸色雪白,齐声道:“老爷!”   房习祖摆摆手,怒道:“你们两个,老爷好吃好喝好穿的伺候着,还不满足!竟然还调唆夫人起来了!”两位姨娘立即跪倒在地,苍白着脸,知道大势已去;同时清楚礼芳醇素日狠毒的手段,不由得恐惧的直发抖。   房习祖想搀礼芳醇起来,奈何礼芳醇握住帕子,跪在地上哭道:“老爷,这件事情,本来也没什么,两位姨娘都是因为听信了小人谗言才这样的。但是老爷,今天开了这个口子,只怕人人都要到我头上踩我一脚了!”   娇妻没有出去偷人,而孩子还是自己的种,让房习祖心情大好,他大手一挥道:“你是主母,后宅的事都由你!或打或骂,都使得!”   房太守公务在身,先行离开了。自房太守走后,礼芳醇手捧茶碗,坐在上位慢慢喝着香茶,一言不发。   屋内死一样的寂静。   还是瞎了眼的侍女率先打破寂静,她慢慢道:“夫人,我技不如你,输了,我甘愿认罚。”   礼芳醇还是那样的格格而笑,笑声浪荡而放肆:“该说你天真还是蠢好呢?你以为凭着几包衣服就能掰倒我?螳臂当车,不自量力!看来我该刺瞎你另外一只眼才是。”原来这侍女就是那日礼芳醇以金簪刺瞎的凤眼丫鬟。她只因偶然间被房太守看上,提了一句调到书房,就惹得礼芳醇嫉妒心起,用金簪刺瞎了她的眼睛。这丫鬟瞎了之后,日日思及报仇,可巧那日让烧衣服的人见衣服精美,舍不得烧掉,就偷偷的留了下来,让这瞎眼丫鬟撞上了。   礼芳醇又转头对大花、小花道:“你们两个呢?想让夫人我怎么惩罚?”   大花、小花害怕的瑟瑟发抖,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,“求夫人饶命、求夫人饶命!”瞎眼侍女看着她们两个求饶的样子,叹了一口气,道:“不怪我报不了仇,我竟然跟这样没有气节的人合伙,也该我输的一败涂地!唉!”说完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,往墙壁上当头一撞,顿时头破血流,立即毙命。   这一番变故谁也没有想到,奶嬷嬷走到侍女跟前,探了探她的鼻息,道“小姐,她死了。”这侍女虽然是太守府的私有物,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触墙而死,必定会掀起波澜;传到外面,礼芳醇的一个“御下不慈、待人不亲”的坏名声是跑不掉了。   大花、小花见这侍女说死就死,也是害怕的不得了,忙颤颤道:“夫人,这丫鬟已经死了,你就放过我们吧。以后,我们再也不敢跟你做对了。再怎么说,我们也是老爷的姨娘。”   血腥味在屋子里还没有散开,礼芳醇胸闷气短,恶狠狠道:“奶嬷,叫人牙子来,把这两个贱人给我卖到南洋去,越远越好!”   大花、小花的哭喊咒骂讨饶之声渐渐远去,仆从上来拖走瞎眼侍女尸体,清理血迹。礼芳醇在一旁观看,突然问道:“奶嬷,这丫鬟临死之前,是不是说了什么话?”   奶嬷微笑道:“她撞到了头,马上就死了,哪里还能说出话来?”礼芳醇道:“是吗?我怎么听到这丫鬟还说了一句话。”   礼芳醇没有听错,这丫鬟临死前,说道:“你心思狠毒,害人杀人,会有报应的!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!”    ☆、第 30 章      封辰洙、碧娥两人走走停停,终于在天黑时找到一处小木屋。两人推门进去,互相检查了一番道:“看来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。”   封辰洙摸摸桌子上的积灰,点点头,又到火灶那边,环视了一圈,道:“看来这里是猎人休息的地方。米面、盐巴、辣子都有,今晚上先对付着,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情。”说完扫净炕上灰尘,对碧娥道:“今天累了一夜了,先睡吧。”   炉火烧的旺盛,碧娥缩蜷在床角,听着灶内木柴炸裂的声音。封辰洙不久后也上得炕来,将她紧紧的箍在怀里,轻轻道:“山里夜晚这么凉,你一个人睡,很容易生病的。还是我抱着你吧。”   碧娥下炕,赤脚跪在冰凉的地上,伏低身体道:“公子,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,还望公子成全。”   封辰洙想要把她拉起来:“地上凉,你起来说吧。”满月如辉,撒落一地银光。   碧娥深吸了一口气,慢慢道:“公子,您腿伤已愈,日后腾蛟起凤,贵不可言,会有很多能人聚集在你身边,碧娥是一个顶顶没用的人。奴婢.....奴婢.......”   封辰洙一下子就听懂了,他浑身如遭雷击,“你是要离开我吗?”山风阴冷,从破开的窗扇里吹进一阵寒风,封辰洙打了个寒颤。   碧娥伏在地上,恭声道:“公子,您乃人中龙凤,日后自然有比碧娥更优秀的人伺候你。碧娥一向愚笨,伺候的不上心,因此不敢再在公子身边打扰了。”   封辰洙突然觉得肚内搅肠割脏,痛苦万分,同时喉头一甜,“哇”的从口中喷出一大口黑血。他也不去擦,满脑子都是“她要走了”“她要走了”“碧娥不要我了”想着想着,便从心底蔓延开无边无际的绝望,感觉全身如堕冰海,疼痛远胜蚀骨。封辰洙浑身无力,倒在她怀中,望着她道:“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?你说过,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我的。”   碧娥勉力一笑:“那个时候我年轻不懂事,太把自己当回事了。”封辰洙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,痛苦的闭上了双眼。   这个时候却听得木屋窗扇底下传来野兽“呼哧呼哧”的喘气声,渐渐的,那声音越来越大,也越来越多,渐渐的连成了一片。“嗷呜”一声狼嗥,径在耳边直直炸开。   “这个......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狼?”碧娥记得小时候采药人失踪,大家怎么找都找不到,都以为失足跌到悬崖底下了,却在一处土坡后见到他的尸体,只剩下一副骨架,几只秃鹫蹲在头骨边上,啄食着骨头间的碎肉。村里的老人说,这必定是被狼群围攻,葬身狼腹了。   封辰洙从窗缝间向外看去,约有几十头野狼蹲在屋外,绿幽幽的狼眼像鬼火一般飘荡着。   封辰洙擦净嘴角鲜血:“山峰被炸,山里的动物要么跑了要么被埋,这些狼找不到吃的,就盯上我们了。饿狼,最不容易对付了。”   “那怎么办?”碧娥道:“野兽最怕火,用火攻,可以吗?”   封辰洙摇摇头:“狼太多,我们就算把这木屋拆了,也挨不到明天早上。”他环顾木屋,突然间有了主意,对碧娥道:“我现在浑身没力气,你去把墙上的猎弓取下给我。”碧娥取下弓弦,正要递给封辰洙,却听见呼啦啦一响,一头狼从窗扇里钻进来,半截身子已搭在炕沿上。   碧娥想也不想,抽出靴筒里的匕首,向那野狼扎去,“砰”的一声,巨大的狼尸落到地上,激起一片尘土。   “碧娥,快,堵住那窟窿!”   第二头狼遵循着之前那头狼的踪迹,欲要从那窗扇里爬进来,碧娥连忙推起一方木桌,堵住了那墙洞。   这一切都发生在不过瞬间,碧娥却觉得漫长,回过神来,封辰洙敬佩的看着她,眼睛亮晶晶。   “碧娥,你真让我刮目相看,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懦弱的人,遇事只会哭呢。”   碧娥有些不好意思,“这都是被逼出来了,我不想被野狼分着吃。”封辰洙大声咳嗽起来,笑着说:“很对,很对,我们不应该死在畜生手里。”接过猎弓后,他对碧娥道:“看见山坡上的那头狼了吗?那狼体形比别的狼大一半,毛色发亮,应该是头狼。兵法有云,擒贼先擒王,待我射杀了头狼,剩下的应该就容易对付些。”   封辰洙张弓如满月,箭矢直直的对准着土坡上的头狼,只听得“咻”的一声,箭如白虹,头狼应声倒地。群狼无首,马上一哄而散。   碧娥正想欢呼,山林西面传来欢呼声“黄大哥,射中了”“我们有救了”“太好了,黄大哥”,声音隐隐绰绰,听的不是很真切。   黄公庄的黄良德黄大等人上山打猎,为了追寻猎物,不知不觉走到这片山头。正在猎熊时,突然间地动山摇,忙向开阔地带跑,后来想起山腰上有这个小木屋,连忙向这里跑来,却在半道上遇到狼群,一行人躲在山坳里伺机脱身,却因野狼太多,寻不到机会,后来黄良德赶到,张弓搭箭,射杀头狼,才解开此围。   众人连连夸赞黄良德箭法如神,提起头狼尸体一看,却有另一只箭簇射中头狼,且是从两眼之间射过,不偏不倚,正中后脑。   夜雾浮动如海,小木屋亮着烛火,发黑的窗扇子映照着人影,黄良德眯着眼看了一眼,提着狼尸道:“走,我们到那小木屋瞧瞧。”   木门开,一行七八个人涌进来,都做猎户打扮,其中还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,浓眉大眼,肌肤似蜜色的肌肤像是流淌的月光。为首一人眼大阔口,左手握着一条七八尺长的铁仗,右手提着狼尸。黄良德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碧娥,欣喜道:“碧娥姑娘,好久不见。你......你可好?”   碧娥却想了半天,没有认出他。这也怪不得黄良德,实在是因为他现在满脸络腮胡,又是一头的血水,光看着就让人害怕,哪里还能想起他是谁?   却是封辰洙认出来,冷冷道:“这是曾经送你匕首的黄良德。”黄良德看见封辰洙,见他的双腿自如的盘在身下,知道他的腿好了,又看见他手上的猎弓,对封辰洙道:“刚才那一箭是你射出来的?”   封辰洙点点头,“不错,是我。”跟着黄良德一同进来的姑娘拍着手道:“好箭法!好箭法!比庄里公认的黄大哥箭法还要准呢。这样吧,你到我们庄里来,我让黄大哥把“箭法之神”的名头让给你,如何?”这姑娘是里长的女儿,因此说话才肆无忌惮,黄良德一听,有些发恼,但还是忍了下来。   封辰洙微微一笑:“多谢好意,不过在下担不起“神”的称号。”对碧娥道:“碧娥,那边冷,你过来些。”黄良德咳嗽了几声,对碧娥道:“碧娥姑娘,我给你介绍下,这是......这是.......这是我们里长的女儿山彤。”碧娥看了她一眼,见她穿着别人都没有的狐裘,就知道这姑娘不是个普通人物。山彤也在偷偷打量着他们,被称做碧娥的姑娘姿容秀丽,清秀绝伦,肌肤薄透莹润,像是月光下掺了牛奶的蜜,普通的月牙白流云裙轻轻裹在她身上,像三月里最先开出嫩芽的春茶。而当先见过的男人,更是清冷沉肃,端和柔媚,坐在那里虽不言不语,嘴角眉尖却勾勒出别样的情志,是山彤在庄里不曾看过的清雅,她不由得发了痴。   封辰洙看了山彤一眼,也不点破,只将碧娥紧紧搂住。   黄良德在一旁问道:“碧娥姑娘,这些日子以来你过的好吗?”   还没等碧娥回答,封辰洙又冷冷道:“她过的很好,不劳你费心。”黄大看看封辰洙又看看黄良德,突然一拍大腿,笑道:“德哥,原来你在念着碧娥姑娘啊,怪不得婶娘给你说了这么多亲都没成。”   黄大是个浑人,日常就是打猎打猎,最大的纠纷也不过是隔壁多占了他家墙头,他说了之后,觉得小木屋里静了许久。他们中间的一个人牵了牵他的衣袖,道:“黄大,你跑昏了头罢,瞎说什么!”   这个时候,还是山彤站出来解了围,她爽朗的笑道:“小木屋简陋,大家聚在这里说话多有不便,不妨回我们的庄子吧。都累了一天。这个时候回去,刚好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,睡上暖和的被窝。”别人尤可,那黄大一听,马上大声道:“听山彤姑娘的话没错,大伙儿回庄子里吧。这里什么都没有,可不是人住的地方。”山彤对封辰洙微微一笑,“不知这位公子意下如何?”   封辰洙捏了捏碧娥的手心,低声问道:“你呢,你觉得怎么样?”碧娥低下头:“公子,一切你做主就好。但这里待不得了,待会儿恐怕还会有其他野兽来。”封辰洙轻轻一笑,低声道:“好,都依你,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。”    ☆、第 31 章      一行人出得木屋,依着夜空上北斗七星的方位,深一脚浅一脚的向黄公庄进发。   蛙鸣阵阵,夜风送来清荷的莲香,山彤抚摸着黑油油的辫梢,一边含笑向封辰洙搭话,诸如“公子打哪儿来”“公子先时做什么?”“公子可有好玩的事体?”,就差没问“公子是否有妻室”了,都以封辰洙“唔”“哦”“嗯”打发过去了。   倒是黄良德细细解释了黄公庄的所在。黄公庄,是一个聚集而成的村落,共有百十来户人家,当初乃是一个姓黄的打虎英雄落居此地,渐渐的人多了起来,因为这村子里一半以上以打猎为生,又都是黄姓后人,因此被称呼为黄公庄。里长山老,亭长洪准。   “里长么,就是我阿爹了。”山彤一甩黑油油的大辫子,语气颇为自豪,“他自我小时候起就做了这个位置,很得村民的爱戴,村里谁家有纠纷,谁家没米吃了,都是我阿爹去解救的,村里人都喜欢他,他是一个好里长。”   封辰洙看向黄良德,黄良德微微点头,表示山彤的话不错。但是山老有一个致命的弱点,就是他极为溺爱子女,山彤上面还有三个哥哥,不幸在一次事故中去世,从此将山彤这个唯一的女儿看的犹如眼珠子般,半点打骂都舍不得。好在山彤就是飞扬跋扈了点,倒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。   “黄大哥,你一路上尽介绍里长了,你说说亭长洪准吧。”碧娥道。   山彤撇撇嘴,“洪准么,外来户而已。”这话说的无理之极,众人面子上都挂不住,有人大声咳嗽了一声。黄良德苦笑了一声,慢慢道:“洪亭长么,不是我们庄子上的人家,乃是逃难来的.......”   原来洪准的家乡发了大洪涝,他背着老母逃到这边。庄上人善心,就把山脚下薄薄的三亩地给了他们。却不想洪准十分争气,竟中了头一名的解元。这一下可了不得了,黄公庄都多少年没出过读书人了,当下敲锣打鼓,送米送粮。可是洪准说什么也不再考了,学正没有办法,又怜惜他的才华,就让他做了那一带的亭长。洪准做了亭长后,督促农耕,发展学务,倒也政绩斐然。县里要升迁他,他却说什么也不走,只愿意待在这一片地方。   “那这人好奇怪,有升迁的机会都不走。”碧娥道。   黄良德搔搔头,“这我也不知道。但是有人去问过他,他说他跟他母亲在等一个人。”   “等人?”   “是啊,他说菩萨给他托过梦,他要等的人就在这一带。至于说他在等谁么,他没说。”碧娥望着道旁的青草,若有所思。封辰洙掏出帕子,擦干她脸上的汗水,“在想什么呢,想的这么出神,我喊你都没听到。”   碧娥心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事实,但她不敢说出来,并且,她觉得,也可能是她想多了,因此走火入魔也不一定。见封辰洙询问,她勉力一笑,道:“没想什么,就是.......想起了我小时候的事。”   “你小时候?”封辰洙古怪道,“你不是说你五岁的时候就被人牙子卖了吗,哪里还记得小时候的事?”   缺月将隐,天边现出鱼肚白的轮廓,碧娥看着朝阳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挣扎着从地平线而出,幽幽道,“是啊,我五岁就被爹娘卖了,哪里还能记得小时候的事呢。”   黄大在一边笑道:“碧娥妹子,你这话说的可古怪,但我黄大听着你的口气不开心呢。明天是佛诞日,相国寺会举办一场大大的水陆法会,热闹极了。左右要是无事,明天咱们去逛一逛,松动松动筋骨,大家觉得怎么样?”   山彤听了拍手笑道,“好好,回家后我就跟爹爹说去。爹爹跟相国寺住持很有交情,到时候我们一早进去,封大哥,让你上个头香,如何?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呢,去年县衙里的方师爷想上头香,去求我爹爹,我爹爹都没答应呢。封大哥,你可要大大的感谢我才好”。   她一路叽叽喳喳,封辰洙已颇感不耐,此时听她东一句西一句,还自夸自矜,不由得冷冷道:“山野小庙,谅来没什么能耐,不去也罢!”   这话犹如滚水进了油锅里,炸了个噼噼啪啪,山彤顿时大叫大嚷起来,“你是个什么东西!本小姐不过高看了你几眼,你就拿起乔来。”手中长鞭呼啦一下向封辰洙卷去。   封辰洙听得脑后有风,身子向旁边微微一让,躲过了她的长鞭。   山彤见一鞭不中,顿时气昏了头,想也不想,长鞭就向碧娥身上卷去。   “刺啦”一下,碧娥背后鞭出了一道血痕,布衣裂开,伤口流着鲜血。受力不住,软软的倒在道旁。   封辰洙目眦欲裂,“嗤嗤”两声,两枚棋子打中山彤膝盖,使得她一下子跪倒下来。   山彤大怒,“喂,狗东西!你可知道我爹爹是谁?你惹恼了我——”封辰洙看了她一眼,就是这一眼,让她明白,她再多嘴几句,封辰洙会杀了她。   她不敢说话了。   黄良德赶上前来,查看一番后,嘘了一口气道,“还好,还好,只是皮外伤,养几天就好了。”拿出打猎时治外伤的药粉,给碧娥撒上。   这药粉是男人打猎时用的,药效虽好,性子却是极为粗烈霸道,药粉撒在伤口上,痛的碧娥吸了好几口冷气。   “要是孔三痴老人家在就好了,他的药粉,多大的伤口,涂上了也不会疼。”碧娥笑道。   封辰洙一边给她包扎伤口,一边道,“你都伤成这样了,还是好好顾着你自己吧。有敬阳子那只老狐狸,他们吃不了亏。 ”黄良德在一旁瞧着,见封辰洙嘴上虽说的不客气,但手上的包扎功夫极轻柔,看着碧娥时一脸关切,再想想一路上两人相处的光景,心里不由得长叹了口气。或许,该听从庄口媒婆的话,讨个温驯的媳妇,生崽安家了。   任谁这样平白无故的受了几鞭子,都不会好受。包扎完后,封辰洙沉着脸,对黄良德说了告辞的话。   山彤气极,“一个丫鬟而已?有什么大不了的?不去就不去,我们黄公庄还求着你来!”之前她言语侮辱,众人看在山老的面子上,只不作声,此时听她说出枉顾人命的话来,俱都忍不住了,说道,“山小姐,你这话大大的错了,只要是个人,甭管她丫鬟不丫鬟的,你就不该使鞭子打她!山老最是公正,就是你那死去的三个哥哥,三位山公子都是难得的血性好汉,怎么偏偏你——”话没说完,但所有人都明白,意思是山彤万万不及她的三个哥哥,连带着丢了山家家教。   山彤又是气愤又是羞愧,一怒之下,将鞭子掷于地下,愤愤道,“好没道理,你们人多,欺负我一个人!我不跟着你们了!”说完斜向右行,竟是跟众人不同的一条道来。   见碧娥想要出言规劝,黄良德看着山彤的背影,讥笑道,“不必了,这里离庄子只剩三里地,她惯常走,不会有什么危险的。”   日头渐渐的升上来,萦绕在山间的薄雾渐渐散去,黄公庄宛如一副画卷,呈现在众人眼前,白云碧瓦,炊烟袅袅。刚开始还能听到山彤分开树叶草木的沙沙声,到最后什么都听不到了。   黄良德看着天色,道:“大家加把劲儿吧,要是赶得及,还能喝上余婆婆的豆腐花呢。”   黄大砸吧砸吧了嘴,“余婆婆的豆腐花,又香又软,每天早上吃一碗,一天腹内都暖烘烘的。俺真是想念啊。”   “说起来,余婆婆也是奇人啊,儿子都已做了亭长了,还每天早上出摊卖早点,图什么呢?”   “图什么?她那么大的年纪,估计也就图个自己舒坦吧。”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混笑中,碧娥跟封辰洙来到了位于齐山脚下的黄公庄。    ☆、第 32 章   黄公庄,余婆婆摊。   黄大大喇喇的坐在摊前,大声道,“余婆婆,上三碗豆花,加虾皮。”   豆花担子、四五个桌椅,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沸水。   余婆婆一边盛豆花,一边笑呵呵:“大伢子,你婆娘刚领着你家小子喝完,早来一刻,就能碰上了。”说完眯着眼打量封辰洙、碧娥两人,“你们出去打猎,不光猎到吃的,还猎到两个美人儿,好,好哇!”   封辰洙微微一笑,寒暄客气道,“老人家安好?”只是寒暄之意,谁知余婆婆竟回答了:“好好好,我有什么不好的?儿子出息,做了大官,讨了媳妇,生了孙子孙女,日子过得好的很哪。就是有一桩子事情不遂心。”   黄大边呼噜呼噜的喝豆花,边好奇问道,“哪一桩呢?”   余婆婆端了一碗豆花放到碧娥跟前,“就是老身唯一的女儿流落在外,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。老身在这街口卖豆花,就是希望我那女儿路过这里,在这里坐坐,吃上老身亲自熬煮的豆花。”   黄良德吃了一惊,这么多年,没听说过余婆婆有女儿啊?这时,一个声音传来,“娘,你又痴心妄想了。不知道哪年哪月,妹子才会从这里经过。儿子劝你,不要这么辛勤劳苦,在家里待着罢。”   说话的人穿一身细葛布衣裳,领口上绣着粗糙不一的花纹,光洁白皙的脸庞,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;眉毛浓密,鼻梁高挺。封辰洙一看之下,却觉得洪准的相貌甚是熟悉,似在哪里看过一样。   早在这摊前坐下,封辰洙就觉得碧娥身子发抖;这个时候,他发现碧娥的身子抖的厉害,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,低声道,“怎么了,碧娥?伤口崩开了吗?”准备查看她背上的伤口。碧娥按住他的手,笑道:“没有的事,就是打了个寒颤。”   余婆婆指着豆花,“许是冷着了,道上寒气重。喝一碗豆花暖暖胃吧。”碧娥低垂着头,轻声说了句“谢谢。”   封辰洙觉得碧娥今天特别怪异,但哪里怪异又说不上来。想了想,他伸展手臂,将碧娥牢牢的锁在怀里。   黄良德在一旁看见了,自是一番黯然神伤。太阳渐渐升到正午,洪准一边收拾摊子,一边道:“咱们庄子里没有客栈,他们两个要在哪里住下?”黄良德一边帮忙一边讪讪:“这个么,我还没想好......”   “住到我家吧。屋子后面还有两个空的房间。”   他这般斩钉截铁的口气,让封辰洙非常不悦,他刚想说,我们只是逗留一下,马上就走,却不妨身边的碧娥道:“如此,就多谢洪大人了。”洪准像是这个时候才看见她似的,冷冰冰道:“不用谢。你.....远道而来,这些都是应该的。”   一行人在十字路口分手,黄良德黄大向西,碧娥和封辰洙跟着洪准向他住的地方而去。   到了门口,一个妇人迎接出来,洪准指着她向封辰洙和碧娥道,“这是我家娘子陶氏。”还是那副冷冰冰的口气。   洪准既然有娘子,封辰洙就松了口气。陶氏一边帮着洪准卸担子一边嗔怪道:“不是说我去接婆婆吗?夫君你怎么又拐过去了?路上潮湿,当心膝盖的老毛病又犯了。”   “怎么,洪大人的腿脚有毛病吗?”碧娥问道。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,封辰洙在其中听出了关切的意味。   洪准背对着两人,没有说话。还是余婆婆解释的“大冷天跳进湖里救落水的人,腿脚受了寒。夏天还还好些,只是腿脚发酸,一到冬天,就是又咳嗽又关节疼的,可难受了。”说完长叹了句,“庄子里的大夫说要送到镇子上才治的好呢。”   碧娥忙道:“我认识一位名医,他定能治好洪大人的腿。”说完对封辰洙道,“公子,过几天我们出去找孔大夫他们,让他为洪大人治腿吧,你说好不好?”   封辰洙心里又是酸又是胀,心想好不好你都说了,我还能如何?只能闷闷的答应一声。现在他非常不理解碧娥,寻医问药延请孔三痴那也罢了,但她对洪准关切的态度让他心里的醋瓶子一下打翻了,幸亏洪准有夫人,不然他定按捺不住。   可能是因为这一番话,洪家招待封辰洙和碧娥的饭菜极为丰富。余婆婆一个劲儿的给碧娥夹菜。   封辰洙看看碧娥面前堆的高高的碗尖,再看看自己这边无人问津的白米饭,心里的怪异感再一次涌上心头。   一时饭毕,洪准说池子里的荷花开了,不妨去看看。   “不知碧娥姑娘跟阁下是何等关系?”饭后,洪准一边散步,一边状似无意的问道。   封辰洙挑了挑眉毛,慢条斯理道“不知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  洪准站在梅花树下,冷冷道:“我看阁下乃人中龙凤,日后必定莺莺燕燕无数,解语花、添香手,我母年老,看见碧娥非常欣喜,不如你留下碧娥,给我母亲做个伴,我自会买上其他吹来弹唱的好女子,孝敬阁下。”他向小童一使眼色,小童连忙端出一个盘子,里面放定四封银子。洪准道:“些须盘缠,望乞笑纳。”   封辰洙随手一挥,银子滴溜溜的滚落在地:“断难从命。”   洪准听了,脸色一沉,道:“封将军,你好不识实物,我告诉你吧,今天你留碧娥是留,不留也得留。 ” 说完,他身后各自排开十名大汉,一行五人,个个虎背熊腰,肌肉虬结,手上或拿钢杖或拿长刀,俱杀气腾腾。   封辰洙仰天长笑,笑声震慑寰宇。这十人本待上前,听了这笑声俱都胆寒,其中一人的兵刃竟自脱手而出。   封辰洙上前,轻轻松松的制住了洪准,正待以手为刀,对那脖颈砍将下去时,一个女声幽幽的传来,“公子,请住手。”   正是碧娥。   余婆婆和陶氏也奔将过来,扶起洪准。   碧娥走上前来,对封辰洙幽幽道:“公子,咱们走吧。”   余婆婆跟在身后,颤声道:“碧娥,你当真要走?你可知道,我们——”   任封辰洙是瞎子,也看的出来这一家子对碧娥有企图了,生怕生出什么变故来,揽住碧娥,要将她带走。   碧娥自顾自的往前走,走的飞快,封辰洙差点牵不住她。   洪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,咬牙切齿道:“你走,你走,出了这个门,今后就谁也不认识谁!”   碧娥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,“当初是你们五两银子卖了我,怎么,现在又要我回头吗?”   余婆婆放声大哭:“我就知道会有这一遭!”却只是哭,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洪准立在当地,脸色铁青。   封辰洙这才恍然大悟:“怎么,碧娥,他们竟是你的——”   碧娥接口,“是我的娘和亲哥哥。”封辰洙一时间无言,倒是陶氏出口道,“小姑你有怨言,这是应该的。婆婆每常和我说起,都说对不起你,就是相公,提起小姑你来,也是一脸悔恨。但如今都过去了,大家不妨开开心心的过日子,”说完对封辰洙道:“这位公子,你也不愿意小姑独身一人,无亲无故吧?”   封辰洙想了想,冷笑道:“当初卖女儿,如今竟要接回来,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。碧娥,我们走罢。”   说完不管这一大家子的呼喊,揽住碧娥出门。   走在街道上,封辰洙道,“怪不得我见洪准的相貌有些熟悉呢,原来,他是你哥哥,我说呢,这下子就对上了。”   却不见碧娥回话,他诧异的回头,只见碧娥蹲在地上,牙齿咬的格格响。   封辰洙大吃一惊,忙伸出手指放到她嘴里,以防她咬到舌头。碧娥哭的泣不成声,“公子,我心口好疼啊。”   封辰洙知道这一番打击过大,却无论如何不愿意碧娥回到洪府,只因她回去了,就是别人的女儿,别人的妹妹,这样,她就不能陪伴着自己了。因此他只是搂着碧娥,默默的陪伴着她,绝口不提让她回去的话。    ☆、第 33 章   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,当今和帝突然暴毙。太子柏苏扶哀完毕,本来要在众臣的扶持下登上大宝,以应正统。谁知司礼秉笔太监万庆却于正匾后拿出遗照,说秉先帝遗命,遵柏戌继位,命太子柏苏自裁。   太子母家静海公远在西北,相国周非称病在家,拒不上朝。正在朝中众臣议论纷纷之际,太子于和帝寝室上吊自杀,内监发现时,尸体都凉了。   因柏戌的位子来的蹊跷,于是就有流言说乃是万庆假做遗照,逼死太子,其中周非为虎做伥,大逆不道。   各地继有起兵,“清君侧”“诛邪逆”“讨不忠”“正源统”........旗号层出不穷,太子母家、元后本族静海公奉迎太子嫡子,立号“皇太孙”,以“正源统”为旗号,挥兵南下。   出京官道,车嶙嶙马萧萧,斜阳将中年士子的身影拖的老长,踉踉跄跄,负重前行。   岑州府闻听的这样消息,一派慌乱。房习祖在房内绕来绕去,急得团团转,“这可怎么好,这可怎么好?静海公和朝廷这边都要我表明立场,我该投靠哪个?静海公兵力强大,不能得罪;然而朝廷正统,我一投靠静海公,朝廷就会下旨撤免我,我哪边都讨不了好!这可怎么是好,这可怎么是好!”急的直揪自己头发。   礼芳醇胸脯大开,哺育着幼子。白嫩的胸脯旁若无人的高耸着,若是往常见了,房习祖都要流着口水瞅上几眼,但他今天完全没有心情,一想到今后命运不知何处,不由得悲从中来,想要大哭一场。   礼芳醇暗地里鄙视了一番,却并没有说出来,她示意奶嬷抱走孩子,拢好衣襟,淡淡道:“官人,既然天下大乱,为何我们还要苦苦效忠呢?须知皇帝轮流做,今年到我家,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,也都是从草莽杀伐中走出来的。”   “闭嘴!”   房习祖大怒,欲要给礼芳醇一个巴掌,然而,对着她白嫩的脸颊,怎么也扇不下去,只好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,“今后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样犯上作乱的话,我就杀了你!”说完气咻咻的走了。   礼芳醇看着房习祖的背影,低声哼道:“没用的男人!”   一只大手自她的衣襟里探去,准确无误的握住她的胸脯揉捏,浪声道:“说谁没用呢?”手上的劲道加大,引得礼芳醇□□了一声。   这□□一下子就勾起了谢独眼的□□,扫净案桌,把礼芳醇往桌上一放,腿裤半褪,桌椅就吱嘎吱嘎起来。   礼芳醇一边□□一边道:“听说了吗?北方全乱了。”   谢独眼一边大动,一边调笑道:“岑州没乱就成。我还能干你这样的美人儿。”礼芳醇眯缝着眼看向这个粗鲁的男人,心里渐渐起了荡漾,她伸出手,“你是想真的同我好呢,还是露水姻缘一阵?”   谢独眼撩起她的头发细细嗅着,“自然是真的同你好,想同你天长地久呢。”一用力,礼芳醇花枝乱颤,一时间情难自已。   “好,现在机会来了。天下大乱,能者居之。你听我的话,杀了房习祖,号令夏津府诸部,做天皇老子,我和你,才能成为真真正正的夫妻呢。”   谢独眼停下了动作,“杀房习祖?那等同于杀朝廷命官,逮到了是要杀头的大罪!”   礼芳醇冷笑,“怎么,你从前犯的杀头的罪还少么?”   谢独眼颇有些踌躇,“从前是从前,现在你给我换了新的身份,我现在的日子好的很,不知有多快活!”   礼芳醇抽出身来,冷笑道:“不错,天天上琼芳楼,快活的很!拿着我给的银子嫖姐儿,打量我不知道你同那个叫香冬的事儿呢!”   谢独眼慌了,红粉骷髅,奢靡香艳,那个叫香冬的颜色如何能跟礼芳醇比。当下忙揽住礼芳醇,哄道:“行,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,杀一个是杀,杀两个也是杀。想来那房习祖也没多生两条腿,杀他也不用顾忌什么。都依你!只一件,计划的周密些,我可不想吃断头饭。”   礼芳醇语笑滟滟,“放心吧。”   两人又缠做一堆,过了一会儿,谢独眼又想起一事,“杀是可以杀,后面怎么办?房习祖死了,你没了诰命品阶,不再是夏津府人人跪拜的房夫人,肯甘心?”   礼芳醇媚笑着看了他一眼,“想不到你这汉子,倒还设身处地的为我考虑了起来。这你不用管,我自有妙招。无论如何,我都会是房夫人。不仅仅是房夫人,我以后还会是皇后呢。人生,什么事情都有可能。”说完,极得意的笑。这笑容,倒让谢独眼害怕了一下,但很快就又陷入礼芳醇所织造的红粉梦中去了。   不久之后,房习祖突然生了一种怪病,全身上下长满红疹,看着甚是可怖。房大人听从夫人建议,平日里戴着面幕,少去不必要的麻烦。   这天,房习祖揽镜自照,觉得红疹还有加肿加大之势,不由得长叹一声,觉得这红肿来的甚是奇怪,也来势汹汹。一时间觉得屋内憋闷,想要出去走走。   秦老六取过面幕,房习祖一看就烦,摇摇头,没带面幕就出去了。   走了几步后才知这是个错误,丫鬟婆子一看见自己,都大张着嘴,还吓的一个胆小的丫鬟哭出声来,被一个婆子捂着嘴拖走了。   房习祖只好捡那无人走的小道,路也就越走越偏。走得一阵,耳边传来一阵喘息之声,□□,不绝于耳。   “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?”男人的声音。   “再等等吧,还没准备好。”女人的声音,柔中带媚。   仿似一阵惊雷炸在房习祖耳边,他气血上涌,差点昏了过去。   礼、谢二人正在假山内颠鸾倒凤,好不快活,却见房习祖跑来,口中发出杀猪似的叫喊,“奸夫□□!我要杀了你!”   谢独眼轻轻一推,房习祖跌倒在地。   房习祖欲大喊大叫,礼房春一个眼色,谢独眼会意,上前一步,卸掉他的下巴。这下,房习祖只能发出“呜呜”之声,想要大声叫喊是绝对不能了。   礼芳醇拢好衣襟,淡淡道“本来还要迟几天动手的,你自己这么迫不及待的闯进来,也就别怪我不念夫妻恩情了。”   谢独眼抽出一把长刀。   房习祖拼命的大叫,然而听在旁人的耳中只是小声的“呜呜”,连假山都没传出去。礼芳醇走到一边,转过背。   刀光过去,血影一片。   一切收拾完毕,礼芳醇将面幕戴在谢独眼头上,“从今天起,房习祖就是你,你就是房习祖。”   陆塘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。他的手下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三个人回来,一个半大小子,吃的比成年兵丁还多;一个自称是神医的瘦老头;还有一个自称是神算子的邋遢老道。半大小子和那瘦老头还行,吃完就在城墙底下晒太阳,嗨,就相当于多费军粮养闲人吧。那邋遢老道讨厌,天天在他耳边说些子虚乌有的话,好在没太出格,陆塘也就不管他。但他知道邋遢老道在下层兵丁中很吃的开,前天兵器库里遗落了一把长刀,他掐指一算,说遗落在某某处,果然找到了。兵丁一时间奉他若神明。   但让他烦恼的不是这个。   朝廷或者静海公,他必须要表态,不可能让他这么无限期的拖下去。   他搔搔头,觉得有些烦闷,“想不到当了官,还有这些麻烦事。”他无奈的想到。   门帘开去,邋遢老道出现在帐内,笑嘻嘻的。   陆塘一见他就没好脸色,因为他掐准了自己四岁丧父五岁丧母,陆塘生怕他再算出什么不好的来,连忙让他打住了。也因此,他不怎么待见邋遢老道。   邋遢老道笑嘻嘻的:“总兵大人有烦心事?”   陆塘不想看见他,皱眉“无缘无故,你怎么能进大帐?”邋遢老道袖着手,笑嘻嘻的“我对看门的小哥说,往东三十里处有五钱银子可得,他们两个就乐呵呵的去了,”捞起果子擦了擦,塞进嘴里:“将军,你治下不严啊。”   陆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,“朝廷不发军饷,他们多时没有银子了。你说这话,他们必定屁颠屁颠的去了。估摸着,你早早的放了银子在那里了吧。”   老道:“将军英明。”陆塘摆摆手,“用不着给我灌迷糊汤。我问你,你们准备在这里待多久,我可说好了啊。再待几天,你们就得给我滚蛋。”   老道有些委屈,“将军,干嘛凶巴巴的,你是不是遇上难题了。”陆塘翻了个白眼,“是又怎样?你又解决不了。”   老道笑眯眯的,“老道解决不了,那封辰洙封大将军能否解决?”   陆塘有些难过,“以前他能解决,但他腿瘸了,就解决不了啦。”   老道捋捋胡须,“要是说封大将军的腿好了呢?”陆瑭扯过一旁的被子,胡乱道:“走走走,别消遣我。宫中的御医都说治不了,他的腿还能好起来不成?”   老道笑眯眯的:“不知将军可听说过“鬼医”孔三痴的名声?”   陆瑭懒洋洋的:“鬼医孔三痴,医人更能医鬼,传说医术天下无双。不过,他死了好久了。哎,他要是不死,封将军的腿定能治好,——”他絮絮叨叨着,敬阳子站在一旁,并不打断。   突然之间,陆瑭一个鲤鱼打挺,从床上蹦起来,“你带过来的老头,他说他叫什么名字?”   老道笑眯眯的:“孔三痴。”    ☆、第34章   大夫指着方子道:“三碗水煎成一碗,每日中午喝一剂,夫人就没什么大碍了,”顿了顿,他又说道:“夫人此病乃是从心上来,或许近日她受了什么打击,心思郁结,加上此前的劳累,竟一下子晕倒了。所以,还得开解病人,莫让她再郁结于心才是。”   大夫说一句,封辰洙点头应一句,碧娥躺在床上,时不时的咳嗽一声。   离开黄公庄已有十日之久,两人晓行夜宿,向南而行。   碧娥却病倒了。   封辰洙送完大夫,回到房内。   碧娥躺在床上,双眼无神,直愣愣的瞧着帐顶。封辰洙握住她的手,轻轻道:“大夫的话你都听到了罢?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?”   碧娥一句话都不说,封辰洙捏起一枚蜜饯,塞到她嘴里,“这是这个镇子上的特产杨梅蜜饯,我刚才预先尝过了,很好吃的。从昨晚开始,你就没吃过饭啦。”   封辰洙爱着她,哄着她,千方百计的逗她,希望她可以忘掉黄公庄发生的那件事,然而,没有用,碧娥像是一个木头人似的,感知不到外界的变化。   封辰洙抱着碧娥,直直的看着她。   “说吧,到底怎样你才可以好起来?才会开口说话、吃饭”他低下头,在她的唇上不轻不重的琢了一口。   碧娥的眼泪流了出来,“我想回去,看看他们。”   封辰洙直看向她的眼睛里面去,指尖轻轻摩擦着她脸颊:“他们早已是抛弃了你的,为何还想要看他们?乖,把药喝了,我们好上路。”说着端来小二煎好的汤药。   黑瓷碗中的汤药发出若有似无的苦气,碧娥嗅着那微苦的气味,不知怎的,泪水就流了下来,大颗大颗的砸入碗中,跟汤药混在一起,使得那汤药苦之外,还带着微微的咸。   喝完药,发了一通汗,封辰洙给她掩上被子,就悄悄的出门而去。   小镇破败偏僻,一条短短的石街,一眼就能看清全貌。   封辰洙走到一家生药铺前,掀开门帘。当他提着桑皮纸包扎好的药出门时,十人十骑默立在药铺门前,寒风刺骨,他们一动不动。   见封辰洙出来,十人瞬时下跪,声如洪雷:“拜见主公!”   碧娥只觉得做了好长的一段梦,梦境光怪陆离甚是可怖,但一觉醒来,她却忘了那梦的内容,只觉汗湿中衣,神思倦怠。   抬眼一望,房室空寂,不见人影,只墙角的安息香徐徐冒着离烟。   “叩叩叩”房门上传来不轻不重的敲击声。   碧娥挣扎着下床,打开门。  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。   碧娥有些愣:“你......你找谁?”   妇人却笑了起来:“夫人,你喊我黄嫂就好了,我受大官人所托,是来照顾你的。”说完递上一封信。   碧娥拿过来,展开对折的信纸,“三日后归,勿念。”   她捏着信纸,身子倚在床头,半晌没有说话。   “夫人?夫人?”黄嫂小心翼翼地唤她。   碧娥这才回过神来,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个微笑来“嫂子,我当不起一声夫人,你喊我碧娥就好了。”   黄嫂满脸惶惑:“那可不成、不成,大官人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,让我这几天好好照顾你,嫂子可不敢怠慢。”   碧娥刚要张口说话,只听得外面一阵锣响鼓震,店小二大嚷大叫,伴随着店家掌柜嘶哑的高喊:“走水了,走水了!”   碧娥吃了一惊,欲要起身,谁知一阵头昏脑涨,竟后倒在床铺中。   黄嫂连忙上前,两个胳膊一搭劲,就将碧娥抱起来,背在身上,等碧娥回过神来,两人已走出房门。   客栈众人得了失火的消息,到处乱哄哄的,大人小孩都在叫,还有人敲锣打鼓,真真是沸反盈天。   厨房所在的东南角冒出大鼓大鼓的黑烟。   黄嫂发出好大一声的惊叹,往外走的动作越发快了起来。   待离了客栈远远的,黄嫂才停下了动作,将碧娥放了下来。   此时两人身处后巷围墙中,谁家走脱的黑猪在他们边上绕来绕去,鼻子里直哼哼。黄嫂指着不远处的院门道:“没其他的地方去了,先到嫂子家待上几天吧。等大官人来了,就把你接走。”   碧娥擦擦脑门上的虚汗,诚恳道:“那就多谢黄嫂子了。”   黄嫂从衣兜里掏出黄铜钥匙,启开门锁,院中几十只鸡鸭咯咯着向她们涌来。   黄嫂爆喝:“春妮儿,多早晚了,你还不喂鸡?”只听得西边厢房传来一声脆亮的应答:“娘亲,鸡呀鸭呀都臭烘烘的,女儿才不耐烦喂那些蠢东西呢。”随着声音越来越近,一个穿着油绿布褂、背后拖着大长辫子的少女走出来。   黄嫂有些生气,上前拍打了她一下:“什么疯话?你头上的花绳、用的头油、擦脸的胭脂,哪一样不是这些鸡鸭换回来的?怎地,你还看不起他们呢?”   少女躲闪着黄嫂的拍打,边呼痛边问道:“妈,站在院里的那个姐姐是谁?”   这一幕母女家常,无端端的让碧娥眼热起来,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。   黄嫂揪着她的耳朵过来,“什么姐姐不姐姐的,这是夫人。夫人她在咱们家里待几天,你乖乖的,不要惹她生气。”又对碧娥道:“这是我闺女春妮,只因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做伴,不免养的娇,夫人您多担待着点。”   碧娥忙要说我不是夫人的话,却不想春妮看见黄嫂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,血气上涌,当下冷哼了一声:“什么夫人,好了不起么!”   碧娥莞尔,觉得春妮这丫头的爽快性子非常难得,她上前握住她的手:“我多次跟你娘说不要喊我夫人,你娘不听。其实我哪里是什么夫人,我比你们还不如呢,我——”她哽了哽:“我只是个丫鬟。”   黄嫂和春妮虽然贫穷,但有屋有田,自由自在;碧娥的户籍至今仍在封府,这也是她为什么从来不敢顶撞封辰洙的缘故。   春妮这才上前,打量了她半晌。  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,抚弄着辫梢道:“你一个丫鬟都能当夫人,那我岂不是也能当?”说完转头对黄嫂嚷道:“娘,我不要跟铁匠铺的二小子定亲了,我要当大官的老婆,穿跟她身上一样的花衣服,天天大鱼大肉。”   碧娥闹不懂春妮这丫头了,她试探道:“当夫人也不是什么都好的,有可能、有可能跟别的女人共同拥有一个丈夫,你也愿意?”   春妮撕开嘴上的破皮,满不在乎道:“有其他的女人就有其他的女人呗,反正大官个个长的跟肥猪似的,我还不愿意伺候他呢!只要给我钱就好啦!”说完对着碧娥嘻嘻一笑。   此时黄嫂已收拾了饭菜出来,三碗薄粥,几碟咸菜,并三个咸鸭蛋。   黄嫂有些不好意思:“家里穷,也只能有这些东西了。夫人你不要介意。”   碧娥不懂黄嫂为何执着于尊她为夫人,她放下竹筷,无奈道:“黄嫂,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?我不是夫人。你喊我碧娥就好了。”   却哪里晓得,她的穿戴莹然、服器皆异对这个贫穷的小镇造成的冲击有多大,更不用说碧娥身上那种端庄做派了。   封辰洙虽落魄,原先却受的是实打实的世子教育,通身贵气岂能轻易变化?碧娥在他身边待久了,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,现在的她看来,惊鸿若云、飞仙下界。   正在这时,只见春妮一把攥住碧娥的手腕,口里嚷道:“好漂亮的手钏!这是什么石头做的?”   碧娥停下挟菜的动作,露出臂膀,将手镯展示给春妮看。   手镯湖绿,围在碧娥的腕上,初时不显,仔细看去,才能发现镯子透的发亮,一丝一丝的云纹缭绕其间,非常美丽。   春妮像个咋得玩具的孩子,翻来覆去的看不够,过了好大一会儿,她抬起头道:“姐姐,你将这个手镯给我好不好?”边哀求边将脸埋在碧娥的掌心,少女幼嫩的面颊轻轻磨蹭着冰冷的指腹,蹭人茫茫然如有所失。   黄嫂唬了一大跳,伸出竹筷打在春妮的嘴上:“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,你当这手镯是大水趟过来的么?说送你就送你?”   春妮忽然十分生气,她大嚷:“你才闭嘴!你不配当我的娘,这个手镯这么好看,我想要,不行吗?你就知道说我,有本事,你买一个来给我!”   黄嫂气得直打哆嗦,手伸的直直的,“你,你——”春妮充耳不闻,继续哀求碧娥。   碧娥咬唇,有些迟疑。   那晚好大的月亮,松树林外的大青石一览无余,碧娥紧闭双眼,任由封辰洙借着皎白的月光,在她□□的身体里摸索、驰骋,带给她一波又一波的震颤。   雾气凝结成水滴,一颗一颗地落在封辰洙突然耸起的背脊上,天地忽然变得混沌,双腿一阵紧绷,碧娥熟悉这种感觉,她暗暗咬紧牙齿,蜷起脚趾,以抵挡那来自身体深处的余波。   正在这时,只觉手腕上传来异样的触觉,一个冷冰冰的物事套在自己的手腕上。   睁开眼,一个手镯赫然在目。   宝石蓝的手镯,扭成金丝如意的式样,在月光下看来,像一汪碧水。   “醒了?”封辰洙淡淡道。   月光下,他的身躯精瘦有力,宽阔的肩,胸腰腹像逐渐收拢的山峰,越往下越陡峭,再下.....碧娥脸红的别过眼。   封辰洙笑了起来,拉起碧娥,“怎的还如此害羞?”说着捏她的手腕道:“这是我送你的手镯?喜欢吗?”   想到那个被摔碎的珊瑚玉坠,一时间,碧娥心痛如搅。   封辰洙自顾自的说下去:“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,自然,以后还会有第二份、第三份、第四份.....但这是第一份,你须得好好保管,要是哪天让我看到你没戴这手镯,嘿嘿,你知道我的的手段。”   说完打横抱起她:“中午的时候看到这边有一眼温泉,走罢,我们将身上好好清洗清洗。”   碧娥想到这里,对着春妮歉疚的摇摇头:“不行,这个手镯我不能送你。”   黄嫂走过来,打了春妮一个耳刮子,“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,你将你老娘的脸面往哪搁?”   春妮捂住被打的半边脸,恨恨地看着碧娥。   被这样仇恨的眼光所注目,碧娥突然之间打了个寒颤。   “好的很,好的很!你们全都欺负我!”春妮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,大哭着跑开了。 ☆、第35章   少女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,碧娥原本忐忑的等在屋内,就见春妮笑嘻嘻的走进院中,抖落一身水草。   春妮丢下几尾活鱼,嬉笑着向她走来,“姐姐,早上是我不好,对不住,吓到你了罢?”   碧娥这才放下心来,笑道“没有的事,你不怪我就好了。这个手镯是极重要的物事,我得天天带着它。”拔下头上的发钗,递给她道:“这个发钗也很美丽,你戴上它肯定更漂亮。”   谁知春妮竟不收,极严肃的道:“姐姐,你忒看轻了我。我刚才出去疯跑一阵,想通了,东西在你身上,自然是你的,我不能强求。这样美丽的发钗,我戴着也不配,还是你留着吧。”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向自己的房间退:“姐姐,你还要在这里待三天,这三天里要小心了哦。我刚才在外面听说了,镇子上出了强盗,杀人放火,凶的很,姐姐要小心了哦。”   黄嫂正在翻扇药草,闻言皱眉道:“咱们镇子一向太平,怎么会有强盗?你从哪里听来的?”   春妮嘻嘻一笑:“娘你整天待在家里,当然没听到啦,现在外面都传遍了,说有一伙强盗在咱们这里,就在西山那一带。”   黄嫂吓得脸色有点发白:“真的?那....那.....”   碧娥柔声安慰道:“黄嫂,别怕,夜里关好门窗,警醒些就好了。”黄嫂不住的点头,嘴里喃喃道“说的对说的对,关好门窗关好门窗。”   碧娥回头,就见春妮伏在窗格上,直直的看着自己。   见碧娥看她,春妮启开朱唇,露出阴森森的白牙齿,大笑起来。   因了这番害怕,晚饭比平时里早了半个时辰。   一大碗鱼汤、炒干笋、捞面条,碧娥喝净鱼汤,温热的液体流入体内,只觉四肢百骸暖洋洋,浑身毛孔张开,竟有慵懒之意。   黄嫂一边吃一边道:“今儿个这晚饭是春妮做的,怎么样,还算可口罢?”   “很不错。黄嫂,明天要是我的精神头好了,我来给你们做些饭菜,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。”碧娥笑道。   黄嫂非常惊喜:“那感情好,你擅白案还是红案?不瞒你说,我那过世的老头子原先是大厨,有一套烧饭做菜的好手艺,锅碗瓢盆砍刀切刀都是一套的,锁在那头屋子里,从来没有人动过呢。”   碧娥笑笑“我哪里是什么大厨,不过原先待的地方有大厨,胡乱学了几手罢了。”却也跟黄嫂说定,明天露露手艺。   镇子上的夜晚清冷,早早的就睡了,黄嫂因了强盗之事,更比平时睡的早了些,一个劲儿的催促春妮洗漱,惹得春妮烦了,湿淋淋的毛巾摔在地上,扯了被子倒头就睡。   黄嫂搓着手,不好意思:“让你笑话了,哎,小的时候怜她没爹,对她娇惯了些,长大了想掰也掰不过来了。”   素色枣花被子那头露出圆圆的脑袋,春妮闷在被子里,一声不吭。   碧娥往脚上撩着水,不无感叹的道:“她现在还小,不懂得你的辛苦。等她自己成了亲,有了自己的孩子,就能懂的你的辛苦了。那个时候,也是你享福的时候啦。”   黄嫂擦擦被泪水润湿的眼角,笑道:“但愿如此吧。”   春妮呼啦一下掀起被子,跳起来,指着碧娥道:“你自己又没成亲,也没有自己的孩子,怎么就说我啦?说的好像就你懂似的。”   黄嫂拉她:“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?你怎么又气上啦?哎,你这孩子,真是六月天的脸,说变就变。”   灯光下,春妮对碧娥呲了呲牙,露出白森森的牙齿。   碧娥一笑,退出房来,向自己的房间而去。   四下里黑漆漆的,不知是谁家的狗叫唤了一声,惹得附近的狗一起吠叫起来,狗声狠厉,让人生出害怕之意。   碧娥掩上房门,吹灭灯火,自睡去。   不知睡了多久,碧娥被一阵异响所惊醒。   原来是窗户没关紧,糊着白纸的窗棂在夜风中左一下右一下,当当有声,白日里不觉得,到了晚上就显得这响声可怕起来。   碧娥披衣下床,准备关窗。   被这强盗的流言所扰,黄嫂以为自己会睡不着,谁知竟也睡的十分香甜。   要不是身畔的春妮悉悉索索的下床起夜,她几乎要一觉睡到大天亮。   “夜里冷,把衣服披上再出去”黄嫂迷迷糊糊的嘱咐。   春妮含含糊糊的答应着,反身关紧门沿。   夜已深沉,春妮站在院中空地上,像水潭里捕鱼的飞禽,一双眼睛闪烁着猎物得手的凶光。   她闪身进入内堂,里面供奉着她父亲的一整套刀具。   砍刀细刀削刀锉刀竹刀......光滑发亮,映照着人心美丑。   春妮冷冷一笑,抽出一把大砍刀,就着月光细细打量,良久,无声无息的狞笑起来。   她走到碧娥房门外,拿出从她娘那里顺来的钥匙,小心的巧妙的启开门锁,“吱嘎”一声,推开了房门。   这个房间是她娘今天早上才收拾出来的,原本是春妮小姑住的,自从她小姑出嫁后,黄嫂的意思是让春妮搬过来住,春妮却不愿意离了娘的身边,这屋子也就空在这儿了。   板床木桌子,空气中有淡淡的梨花香。春妮知道,那是上好的衣料熏香发出的味道。   她走到板床边,对着隆起的被子,使出生平最大的力气,尽力砍了下去。   春妮看过张屠夫杀猪,锃亮的刀捅进黑猪肚皮,霎时间鲜血流了一地。   春妮以为自己也能看到鲜血,然而,什么都没有,甚至连预想中的砍刀砍入身体的沉闷都没有。   一把掀开被子,不过是两个枕头并做的人形罢了。   就在这时,身后的门“砰”的关上,大铁链子哗哗的响,房间被锁上了。   “想不到你小小年纪,如此心肠狠毒。”碧娥不禁打了个寒颤,“下午说的和好等语,也是欺哄于我,好让我放松警惕了?”   春妮恶狠狠道:“对,从你一进门我家门,我就看不顺眼你了。你待在我家,连个手镯都不给我。”   碧娥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,隔着一扇门,她问道:“你娘呢?”   “她睡得好好着呢。”   碧娥舒了一口气,生怕这姑娘狂性大夫,将自家母亲一并砍死,那她可就罪过甚大了。   “从小到大,只要不合我心意的,那就通通该死,你是这样,那些鸡鸭猪羊也是这样。我老早就想尝尝杀人的滋味了,偏偏我娘拘我拘的紧,我连片刻闲都腾不出来,哪里能够去杀呢?”   碧娥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。   她想起昔日有人曾言:有一种人,生下来就反骨,哪怕你什么也没妨碍到她,她也会觉得你碍着她了,觉得整个世界都欠了她。   要是碰上这种人,一定要及早远离,切莫多言,多言无益,还会把自己搭了进去。   碧娥没有告别,趁着这夜色的掩盖,开了角门,悄悄的出去了。   待踏得大道上,夜风薄薄的吹过来,才醒悟过来,出来的匆忙,只穿这一身的寝衣,不说天亮后的不雅,现在的寒冷就受不了了。   然而,一想到回去就要面对春妮那样的诡诈的人物,她就歇了回去的心思,只把肩膀缩了缩,低着头匆匆的走。   夜晚的山路,本也没多少人,却在这时,迎面碰上一驾车队。   毛驴骡子拉的大马车,吱嘎吱嘎的行在山道上,黑色的山雾,奇诡的画面,让人打心里发憷。   碧娥让在道旁,等候这马车过去。   前后一共五俩马车,最先的和最后的都是青布做顶,透出灰蒙蒙的灯光来,中间三俩却是被遮盖的严严实实,一丝缝隙也无,却传来女子的细细哭泣。   碧娥打了个寒颤,越发的拱肩缩背,期待马车上的人没看着自己。   却不想,越害怕的最先到达,马车上的人眼尖,一眼就看到了自己。   只听的一个男子恶声恶气的喊:“那边有个娘们儿。”“扑扑”男人下地的声音,碧娥欲待要跑,然而,女子的气力哪里比得上女子,没跑几步,就被男人捉住,抗了起来,丢进马车里。   马车内是早已聚满了哭泣的姑娘,个个都被捆住手脚,浑身脏污。   碧娥被丢进车内,一时间头晕目眩。   旁边有个声音幽幽道:“又来了一个受死的。”   说话的是一个细眼圆脸的女子,头上包着方巾,额头上有一块好大的伤疤。   碧娥咬紧牙关,闷闷道:“把我们捉了来,是要送到哪里去?”   “天下大乱,你知道的吧?”   太子自尽,幼子继位,众臣皆不服,于是战乱频起,兵戈不休。   碧娥点点头。   “我们是要被送到军营里去的。”   话音刚落,角落里就有人暗暗哭泣。   哭声像是被传染了似的,你哭我也哭,渐渐的声音大了起来。   马车上的汉子立马掀开帘子,粗声粗气道:“哭什么苦,嚎丧哪!”   大家立马都不敢哭了。   女子鼻腔里发出鄙夷的冷笑:“到了军营里,有我们哭的时候,大家伙儿且想着后头的事儿罢。”    ☆、最终章      马车直走了一夜,当朝阳吸尽了草叶上的露水时,他们停在了崇州大帐外。守门的兵丁斜着脚过来,笑得不坏好意:“又送货来啦?”   赶车的汉子弓腰搭背:“完了请您老喝酒。”   兵丁摆摆手:“喝酒不必了,你只告诉我,里面哪个妞好,我去照顾照顾她的生意。明儿个就发饷了,我也就不到镇子上的怡红楼去了,就在窝边儿解决。”   碧娥听见汉子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声,却因为离得远,根本听不到什么声音。   过了一会儿,一个毛绒绒的大手掀开车帘,露出一张满是麻子的脸,眼睛里透着彻骨的淫意。   正是那守门的兵丁。   一双像黄鼠狼似的眼睛在众女身上扫来扫去,末了目光停在碧娥身上。   “这妞标致,透着一股花香味,大爷我真想亲亲她那小嘴儿。”   碧娥快要把自己的手捏破了。   赶车的汉子闻言过来,讪笑道:“这里面都是犯官的家属,从前都是姨娘小姐,皮肤白嫩,哪个都不差。就说那个吧——”他一指碧娥身边的黄裳女子,也是昨晚上第一个跟碧娥说话的人,道“她是跟咱们太守夫人齐名的林芳淑,最上等的大小姐,他爹犯了事,她就被发配到这里来啦。您老头一遭享受不到,二道三道也好啊。”   感觉到林芳淑整个人都在发抖,碧娥悄悄伸出手来,握住她的手腕。   林芳淑一愣,却不说话,只紧抿着嘴。   马车很快放行,驶入东北角的一处院账。碧娥最后一个下车,视野所及,帐外竖着高高的桅杆,上面挑了一杆旗,绣着大大的封字。   主帐内,陆塘一边咬着胡饼,一边对封辰洙道:“武舍那厮偷偷开了城门,我们趁夜杀将进去,不费一兵一卒,就取了湖州。这下,只剩岑州了。”   封辰洙一边看边关布防图,一边道:“房习祖那人我打过交道,文人一个,没多大的本事,不足为虑。”   陆塘捧着胡辣汤喝的呼噜噜响:“可不是,而且最近不知怎么滴,房习祖突然间深居简出起来,连每日的例行公事都不大理会,只端坐在内院中,不理会诸事。”   封辰洙眉头皱起,深感异常。   门帘掀起,进来敬阳子,自他身后转出哭的抽抽搭搭的小三子。   陆塘不解:“怎么了?谁欺负你不成?”   小三子哭的越发大声:“谢大哥死了。”   “怎么回事?   敬阳子冷笑:“自己做的孽,报应来了。”   原来礼芳醇杀死房习祖,将谢独眼冒充做房太守,初时还好,日子一长,众人就渐渐看出端倪来。更何况,谢独眼是个好动不好静的人,举动章法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。   就在众人怀疑之时,秦老六在后院荷花池内捞出一男尸,那尸体虽然被水泡的变了形状,但亲近的人还是辨认出那就是房太守。   事情马上就败露了。   谢独眼被处死。虽然谢独眼并不见得多么受爱戴,但他一死,众人好像在他身上找到了荣光似的,拼命殴打谢独眼,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尊敬上峰,铁骨铮铮。   “礼芳醇呢?”封辰洙沉声问道。   敬阳子摇摇头:“秦老六一打捞尸体,她就借口出了太守府,谁都没找到她。”   “或许躲在哪个角落里也说不定”陆塘道:“这娘们儿真狠啊,谋杀亲夫,李代桃僵,得亏是个女人,要是男人这还得了。”   女人们围坐在帐内,对于接下来的命运心生恐惧,因此谁都没有说话,只有细细的鼻息在彼此间回响。   帐外的一点风吹草动,都让女孩子们战栗不已,浑如惊弓之鸟,经不起半点刺激。   “为什么我会落到这般境地?”林芳淑靠在一根木桩上,身下乱草如蓬,卷成一圈一圈的疙瘩。   “我们这些人,都受汝父连累,你有这样的遭遇,真是报应!”人群中,不知是谁的声音尖利刺耳。   “呵呵”林芳淑笑起来,先是无声无息的,闷闷的,继而越来越大,越来越大,渐渐的,女人的狂笑回荡在这账内。   众人都惊异地看着她。   林芳淑披头散发,柔弱的身体绷的笔直,她缓缓道:“我父是冤枉的,原本我以为我会撑到最后,为我父亲讨还一个公道,然而,我高估了自己,低估了这天下脏污。家族中人都在黄土,剩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。”   袖里寒光一闪,林芳淑举着匕首,就往心口上刺去。   碧娥眼尖,加之又在她身边,以她自己都觉得不能的速度,劈手夺下了她的匕首,鲜血顿时顺着刀刃流了下来。   众女大哗。   林芳淑眼泪凝流:“为何要救我,就让我清清白白的死去不是更好么?”   过了好大一会儿,碧娥才道:“要死就应该在刚抄家的时候死,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,再来寻死有何意义呢?”   账内的这阵喧哗,自然惊动了看守的兵丁。   兵丁一看,事态脱离控制,马上向上级禀报了。   封辰洙一边散步一边跟陆塘道:“派去接人的马车出发了罢?”   陆塘笑嘻嘻的:“应该已经接到人,在返程的路上了。”   封辰洙点点头,过了一会儿指着东北角道:“那边如此慌乱是为何?”   “那是营妓驻扎所在,今天刚送了一批过来,妇道人家嘛,闹总归是要闹一闹的,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。”陆塘懒洋洋的。   封辰洙点点头,准备就此离去,回大账处理事务。   鬼使神差,他的脚步却往东北角而去,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,在推搡着他的脚步。   管教他们的是一个极胖的妇人,正在吃饭,闻听得这批营妓在闹,冷冷笑道:“又到了老娘抖威风的时刻了。”   她取下挂在屏风上的长鞭,往账内而来。   碧娥正在安慰众人,突然之间,听得耳边破空之声响起,接着,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。转头一看,一个胖妇人挥舞着鞭子,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。   “就是你煽动大家的罢?都到了这里了还不老实!”又是一鞭,甩在碧娥肩上,皮肉俱绽,痛不可抑。   “每送一批进来,总要死一个人,杀一儆百。你们这一批,死谁好呢?”胖妇人绕着大家转圈,最后将目光缩在碧娥身上,胖胖的手指凌空一点“就你吧!”   她甩了甩鞭子,眼中闪烁着吞噬的目光。   碧娥闭上眼,等待死亡的到来。   等了好久好久,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,反而落入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。   鼻子一酸,碧娥落下泪来。   封辰洙小心的抱着她,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,他轻声道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   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,止也止不住,碧娥缩在封辰洙怀中,抽抽搭搭的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。   封辰洙听罢,招手唤来一名兵卫,看了他一眼。兵卫了然的点头,掀开帘子走了出去。   封辰洙抱着碧娥,欲待离去。   碧娥连忙出声:“可不可以放了她们?都是可怜人。”   封辰洙问“她们犯了什么事?”   “没犯什么事,只不过受了父兄之累。”碧娥道。   “那可不成,会坏了规矩的。”胖妇人急忙道,然而对上封辰洙的眼神,声音越发弱了下去,头也越来越低。   “放了她们罢。”封辰洙淡淡道,随机低头对碧娥道“如何,这下你该高兴了吧?”   碧娥甜甜一笑,红了脸颊,只不说话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写到这里,点击量少,也没人跟我互动,那么这篇文章就应该结尾了。 男女女主的生活告一段落,他们的日子会继续往前走,但是,那就不是我所在的故事了。 祝有幸点进来看的每一个人幸福安康,想要的都得到,失去的不烦恼。 这个号应该也不会再用了。 写文是件辛苦事,尤其是写这种没人理的文,更是寂寞如霜。 我已经坚持到这里,算是对自己有一个很好的交代了,那就是____对得起自己。 风雨江湖,有缘再见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